2017年1月30日 星期一

【梅林羅曼】為你獻上的箱庭花園




  「歡迎光臨,羅馬尼.阿基曼——」
  輕快且愉悅的嗓音,就像是能夠以肉眼看見躍動的言詞。

  睜得渾圓的若草色瞳孔中倒映的,是一望無際的美景——彷彿沒有盡頭的藍天、在空中肆意飛揚的嫣紅花瓣,以及難以置信的壯麗花海。

  站立在坐於地上被花海包圍的橘髮青年面前,擁有虹髮的美青年笑得格外燦爛與美好。


  ▶


  青年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拯救了因自己而遭遇危機的世界。
  真正的為此付諸了所有,青年在身體消散的瞬間就做好了準備。

  不論是名為所羅門的他,還是名為羅馬尼.阿基曼的他都會在此死去。
  這是不可挽回、不可忤逆,更是不可抵抗的事情——結果,當他終於從長達十年的壓迫與掙扎中解脫、釋懷,準備迎來自己的死亡時,他卻看到了一張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臉。

  「——梅林!為什麼你這個混帳會在這裡!?」
  「不對,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這裡不是——!」

  用著近乎可以說是慘叫的聲音,質問著面前的花之魔術師。

  身上還穿著醫療部門制服的青年在混亂中遵循本能,毫不客氣地將食指比出來狠狠地指向笑得爽朗但異常欠揍的男人——到底為什麼應該死去的他會從最後的特異點來到這裡?這個傢伙肯定做了什麼!

  面前的花海美景也沒辦法安撫青年深受刺激的心臟,摀著自己的耳朵整個人跪趴倒在地上發出超丟臉的悲鳴聲,而一直欣賞著前任的魔術王、現任的醫生大崩潰的反應,被人們稱作花之魔術師的美青年笑得更開懷。

  「呀,羅馬尼,看到我這麼開心嗎?如此愉悅的反應,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在愉悅啊,混帳!詐欺犯!」

  在這種狀態下還被捉弄的青年瞬間理智線斷裂,唰的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像是短跑選手般壓低身體一鼓作氣地把笑得狡詐的梅林撞倒,壓制的動作一氣呵成。
  要是迦勒底的人們看到,肯定會為了醫生難得的帥氣表現讚嘆鼓掌。

  可悲的是,現場除了自己外,只有這個梅林了。
  成功把梅林壓制在花海裡的醫生簡直要流下悔恨的血淚。

  「痛痛痛——羅馬尼、羅曼,還是叫你所羅門王比較好呢——雖然我很高興你熱情的投懷送抱,但是突然對一個已經好~久沒出門的家裡蹲兼身體孱弱的Caster動手,是犯規的行為哦!請溫柔一點的對待我!」

  「你這個筋力B居然有臉說自己孱弱!」

  「哎哎,但是嘛,我確實是貨真價實的耐久E唷!只是身體強壯了點、劍術強了點,還有不太擅長唸咒語了點,除了這些外,姑且還是一個普通的Caster。」

  跟這個白髮魔術師對話只要稍不留意,原先的話題和問題就會被拋到千里之外。不給梅林繼續打哈哈亂扯的機會,羅馬尼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後撤開身體——會把人推倒壓制只是出於短暫的失去理智,理智上線的現在,他才不要跟一個混帳詐欺魔術師保持那種距離。

  「我很認真,快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看著重新爬起身坐在對面的虹髮魔術師,橘髮青年以有史以來最嚴肅認真的表情盯著——又或者說是瞪著,在失去鬆軟微笑的現在,整氣質看起來有那麼點不太一樣。

  有點像是回歸了所羅門姿態下的他,但又有人味多了。

  「欸——也沒做什麼啊,只是很普通的邀請你來我的倉鼠窩而已。」髮間沾著數枚花瓣,花之魔術師伸手捏下一片沾在臉旁的花瓣時笑彎著眉,菫紫色的眼眸彎得細長。一如記憶中的漫不經心和輕快,但是羅馬尼非常清楚那些隱藏在輕描淡寫下的困難。

  他的消失可不是單純的靈核損壞或魔力不足,而是從靈基上的直接抹殺。

  為了阻止蓋提亞而奉上的代價是所羅門的一切,從所羅門王的願望中誕生的他、羅馬尼.阿基曼,在所羅門王這個存在消失的現在,更是不可能存活。結果,現在的他似乎什麼事都沒有,身體非常穩定、已經很久沒感受到的魔力也與身份一同回歸。

  下意識擬似成羅馬尼.阿基曼的模樣,實際上外殼也許已經變成所羅門王——但是詭異的是,内芯是他而不是所羅門王。自從願望實現後,轉生的他就將羅馬尼與所羅門王區隔開來……完全沒想到,他們會有融合的一天。

  難以想像,但他卻抿著唇散去了身上的擬似。

  轉生後變成橘粉色的蓬鬆長髮,不出猜測的恢復成灰白,還有雖然暫時沒有鏡子可以看,但他的眼睛肯定也從綠色恢復成金色了吧?莫名的有點遺憾。

  至於那些象徵他力量一部分的戒指,全都落在了最後的神殿中。
  雖然是所羅門王但也不完全是所羅門王的他不禁陷入沉思。

  「真是的,別露出這種表情啊,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工夫才把你搶救回來的哦。」把頭上的花瓣拿掉後全部吹走,單手撐著下顎的花之魔術師似笑非笑地豎起另手的食指,在看向自己的金眸面前左右揮了揮。

  「你很好奇我是用什麼方法把你拖回來的?還是好奇我為什麼要特地費一番工夫把你拖回來?前面的是商業機密,就不告訴你了。」搖晃的食指被挪到了永遠笑彎的唇前,線似的菫紫回視著魔術王時,彷彿閃爍著光輝——

  「至於把你帶回來的拖理由,其實非常簡單,也非常單純。」

  「我啊,可是最喜歡Happy End的妖精先生哦?雖然說犧牲小我拯救世界所有幸福的故事悲壯又精采,但是這樣稍微的——有點瑕疵呢。」說完,還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了一個小小的距離。

  「你——」

  「——欸欸,先別急著反駁我哪。」
  「你知道立香他在你走了之後怎麼了嗎?」
  「他哭了,而且哭得可慘了哦。」

  就像模仿著少年御主似的,白髮魔術師垂著頭和雙眼,乍看之下還真有種難過的感覺。
  至少,頂著魔術王的殼子的醫生,覺得胸口特別悶和沉重。

  「我啊,其實不懂人類,也不懂立香為什麼會哭泣——」
  「但是該怎麼說呢,我覺得讓那孩子付出了那麼多代價,最後還得哭著被迫跟你們分離,以人類的說法應該是……嗯,不盡人情?太過分了?」

  說著話的同時,一掃難過表情的花之魔術師語調特別愉快。

  「所以說,最最喜愛人類的梅林大哥哥就『叮叮噹~』的偷偷出手了一下。」
  「雖然目前大概是沒辦法把你送回迦勒底,不過暫時把你留在理想鄉(Utopia)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就別想那麼多,乾脆的住下來吧!」

  從花海中站起身,總是表情爽朗地說著讓人想揍的話、個性也格外讓人手癢的美青年側了下頭,就像周圍恣意綻放的花朵一般,花瓣般的耳飾也隨著長髮,同微風與花瓣舞動。他的臉上綻放的笑容充滿真實感,完全看不出是經由學習後模擬出來的。

  「嗯嗯?看呆了嗎?羅馬尼,沒想到遲鈍如你也有發現我的外表不是常人可及般出色的一天,我真是欣慰又感動!」發現再次說出口的發言即將惹來魔術王的物理一擊,自稱愛著人類的妖精先生話鋒一轉,馬上把話題轉開。

  「總之呢,貼心的梅林大哥哥解說就到這裡!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真是搞不懂你。」

  看著臉色複雜的魔術王,花之魔術師輕快地說道——

  「放心,羅馬尼呦,你之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可以好好認識我哦!」






  那發生在世界狹縫的某座島嶼。

  擁有著無盡藍天、壯麗花海,以及溫暖的陽光照耀——美麗的常春之國(Avalon)。

  既是樂園,同時亦是囚牢的場所,唯一的住民在這裡獨自生活著。 

  不過從現在開始,樂園即將迎來新的居民——實為被第一位住民半強迫地拖來的前.魔術王。看著像幼兒似地在花海中拖著長襬,腳步笨拙卻努力跟上自己的白髮男子,虹髮的半夢魔難得地哼起曲子。

  ——是呢,他們多的是時間,可以好好重新認識。






2017年1月28日 星期六

美しきもの(中)




  「我走囉,美麗的亞比該——牧場就拜託妳們了~」
  「包在我們身上吧,大衛先生!路上小心!」

  充滿活力的聲音從角落的空間傳出,手上抱著大量花朵的金髮少女臉上漾開笑容,碧綠色的瞳孔泛著水潤的光,就像是隻碧眼的美麗貓兒。穿著簡便的工作服,帶著雀斑的樸素臉龐因笑容而顯得特別漂亮——再長大一點,肯定會是個大美人。

  壓低帽沿,頭上戴著黑色紳士帽的青年像是輕浮的貴公子般,對少女拋以媚眼。

  線條優美的唇,以及令人聯想到春季盛開的繁盛春意、呈現若草色的細眸,都如彰顯著青年笑意般彎似弦月。那雖然不是正常人能天然持有的髮色,但他擁有的綠髮卻跟雙眼的顏色一樣豔得美麗,完全不像是用染劑覆蓋渲染上去的人造色。

  五官俊美卻還帶有稚嫩,身材與成人相比更像是未成年的修長少年。
  但這樣的他,在現代社會中卻是一名成年的青年。

  從莫名被滯留在這個世界中,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內,他借用一些小小的正常手段得到現代的身分證明,並借以勞力賺取一筆小小的資金,將它妥善規劃與投資使用。如身為牧羊人時真摯地付以辛勞耕耘,同時,本身也持有毒辣與投資眼光的青年,幾乎是不靠吹灰之力成就了豐盛的收穫。

  從沒沒無聞的不明青年,藉著靈活的腦袋與口舌創下華麗佳績的他,現在已成了個不小的牧場經營者;擁有中小規模的土地與動物,尤其因為個人浪漫與興趣培養了大量的羊群,光靠產出柔順羊毛與美味羊奶就囤下了一筆資產。

  雖然外表非常年輕,個子也與旁人要來得嬌小,但是青年本身的幽默風趣與圓潤油滑都相當熟練——特別是與女孩子們調笑的技術更是爐火純青,因此一度懷疑的人們後來頂多是感嘆句「話術和膽量都不是年輕人能擁有的,肯定只是臉嫩了點」後就相信了他的說詞。

  並沒有說謊,不是嗎?生前還活到能跟年輕人的祖父輩稱兄道弟的牧羊人,現在頂著年輕的外皮更是底氣十足——雖然他有什麼時候沒有底氣是個問題,但那並不重要。

  兩年間,青年在現代社會混得如魚得水又愜意。這裡沒有他最討厭的戰鬥(會流血的那種)也沒有充滿惡趣味的瘋子,和平到他若不特意去練習,想來等回去後說不定連投石的技術都會退步的程度。

  在這期間內,他認真並充滿幹勁地學習現代知識,一如手機與電腦,就連男人們喜愛的那種書刊與片子也一個都沒落下……咳,總之,他現在擁有的知識量和對機械的認知,用來偽裝成一名現代人完全綽綽有餘。

  雖然臉完全沒變這點還是有點麻煩,不過用臉長得嫩跟老得慢這些說詞,短期內想必還是沒有問題的——掛名二十三歲的青年鬆了下繫在脖子上的領帶,深深地吐出口氣。

  在忙於工作賺錢的這段期間,他也沒有落下打探和尋找線索的要事。
  但是不管他從什麼管道來尋找,都沒能找上一點派得上用場的線索——比較有用的,大概是他確定了這個世界不光聖杯,連魔術和魔術師一類被稱以神秘的事物都完全絕跡。

  要不是這世界太過龐大,而且他也確實身處其中,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個白髮魔術師用幻術整了一把——世界級規模的幻術,就算是那傢伙也沒辦法眨眼間搞出來吧?更別提就算真是他搞得鬼,Master他們也不至於沒有察覺才對。

  雖然那個笨兒子不在了,但那位討厭白髮魔術師的大美女可不是花瓶擺設。

  想到那個油腔滑調的白髮魔術師,就算是牧羊人也不禁咋舌。
  如果有人看到他的反應,肯定會做出「這是同性相斥吧?」一類的發言。

  「真糟心哦——不行,今天還有重要的約會,可不能被那隻帕魯格影響心情。」

  不再去想那張莫名討人厭的臉,束起翠髮的青年招了台車,向著今天的目的地前進。





  青年的目的地,是位於附近的一座教會。

  準確來說,是附設育幼院的教會,也就是現代收容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地方。基於對神的熱愛與私心,在現代賺取了不少錢的牧羊人將部分的存款定期匿名捐出,並親自定期前去幫忙——絕不單是為了去見美麗又聰慧的修女小姐。

  而今天,正是持續了兩年的協助日,他再度前往位於鄉村一角的教會。

  因為資源的關係,到了較為偏僻的地方後就沒了平路,凹凸不平的田中小徑更是連車都難以開過。給完錢並讓駕輕就熟的司機在附近放下自己,翠髮青年笑著與老面孔的司機道別,隨後自然地走上小路。

  周圍都是即將能夠收成的稻穗,就像是匠工以純金打造成般結實累累,半垂著的角度下,黃澄的色彩飽滿又耀眼,陽光照耀在上面時彷彿會發光似的。當微涼的風吹拂而過時,稻穗便成為一片燦爛的金色汪洋,有如倒映著黃昏光輝般漣漪不斷的海岸。

  可以說是與記憶中重合般的美景,幾乎使牧羊人遺忘了應該偽裝常人一事——邁開的腳步一次比一次輕快,散步似的動作卻達到了奔跑的速度。

  嘴邊哼著的歌與笑容,也顯得特別輕盈。

  若草色的瞳孔映上金耀的稻穗海,彷彿被鍍上薄金般漾開光紋。
  然而,從眼角餘光閃過的影子卻使他緩下腳步。

  在不遠處的稻田邊蜷曲著一個身影,背對著自己的身形看來十分嬌小,也許是育幼院的孩子也說不定——但這不是使他停止步伐的原因。

  「午安啊,可愛的小先生,在欣賞稻田的美麗嗎?」

  不自覺地對著身影的方向做出招呼,並在同時拐了個彎朝對方前進。
  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聲音給驚嚇到,那個在稻田邊抱著雙腳發呆的身影僵硬了下,小小的腦袋轉過來時,青年看見他臉上茫然的表情。

  啊啊,還真像隻被嚇到的小貓或倉鼠呢。

  「————咦,你、你好。」
  「嗯,真是不錯的回應,要是在爽朗點會更好哦?對了,我可以坐嗎?」

  大概是終於從死機中回過神,男孩試圖冷靜地繃著臉回應他,不過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已經把他的驚慌和難以置信完全暴露出來。就像是沒看到男孩沒有用的虛張聲勢,青年指了指對方旁邊的空位詢問著,翠綠色的雙眼笑瞇成線。

  「那個……可以,請……坐?」扭捏地捏著自己的衣襬,男孩軟嫩的臉蛋有些脹紅,鮮豔得像是剛採收下的紅蘋果似的,配上一頭被凌亂束著、東一搓西一搓的柔軟髮絲,軟嫩可愛得像隻懵懂緊張的小羊羔。

  「那我就不客氣的坐下囉。」語調輕快地說著,跟衣服看得出老舊感的男孩相比,青年身上的衣服可說是光鮮亮麗——但他卻是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衣服是否會因為坐在地上而弄髒般,舉止自然地落坐在男孩的旁邊。

  不曉得是刻意還是無意而為,青年貼心的保持了一個男孩能安心的距離才繼續搭話。

  「嗯~你喜歡稻田嗎?還是說喜歡發呆呢?」
  「沒有特別喜歡……但、但也不討厭,也不是發呆,只是剛好在想事情而已……」
  「這樣啊——好,讓我猜猜。你是附近那個育幼院的孩子?」
  「欸?是這樣沒錯,我現在住在那裡。」

  幾番的攀談下讓神經緊繃的男孩慢慢放下戒心,原本動不動偷瞄的眼睛現在也能看著他不亂飄了。發現這點,青年的笑容顯然又燦爛了幾分。

  在談話中,男孩表示自己是從其他地方被轉送過來的人。

  雖然在現在的育幼院生活很開心,但是因為不知何來的不安感和緊張,以及本身的個性太過懦弱膽小不夠開朗,在育幼院內總是被孤立著,只能在旁邊看著其他人一起嬉戲——對自己被討厭的事實非常清楚,被引導著吐露心聲的男孩垂頭喪氣地縮了起來。

  要是有動物的耳朵和尾巴,想必已經垂了下來吧。

  「在這裡的『很開心』是真心認為,還是你覺得應該這樣認為?」
  撐著臉頰,順著男孩的視線看向不斷搖曳的金稻海,青年對男孩提問,「這裡美好,但是你覺得這裡不能給予你你所需要的安全感——簡單來說,這裡無法成為你的歸宿嗎?」

  「也、也沒到那種程度,只是……」
  聲音哽了下,男孩傾訴的聲音低了一些,語氣聽起來也有種低落的迷惘,「我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又開朗又擅長說話……沒辦法,吸引其他人的眼光……」

  「這樣子的我,就算知道這裡不怎麼歡迎我,但是我又可以去哪裡……?」
  「這樣啊————」
  「那麼,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欸?」
  「雖然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很有錢哦?只是收養你一個小傢伙沒問題的。」

  對著年幼的男孩伸出手,青年的笑容格外爽朗。

  看著男孩傻呼呼地點了點頭,青年輕鬆地將還在迷糊間的男孩單臂抱了起來,明明看起來也沒有特別健壯的手臂,擁抱卻穩定溫暖得讓男孩感到安心——直到收養的手續完成,被青年輕鬆地拎抱上車的男孩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讓自己不安與膽怯的地方。

  身邊看起來特別年輕、留著一頭漂亮的翠綠長髮的青年。

  他還記得剛才他在育幼院外時對自己說了什麼。



  ▶



  「對了,你剛剛好像說你沒有名字是吧。」
  「那不然,我給你一個名字吧?要不要啊?」

  橘色的蓬鬆長髮被束成一束歪歪的馬尾,翠綠色的眼眸瞪得渾圓。
  從外表來看,也許只有兩三歲也說不定的幼小男孩,聽見青年此刻的問題後陷入沉默。但也只是猶豫片刻,他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迎向青年的視線並認真地點了點頭。

  做為回應的是青年輕輕捏上軟嫩臉蛋的動作,以及滿溢著溫柔與笑意的話語。

  「——羅馬尼‧阿基曼。」
  「這是個美麗又浪漫的名字,喜歡嗎?我也認為這個名字也很適合你。」

  對著自己,從男孩的視線讓他不禁脫口出。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爸爸囉!要記得喊爸爸哦!」
  「欸當然,你也可以先從大衛哥哥開始喊,我不介意被喊得年輕點。」

  調笑般的話語中飽含著的情感,讓他連捉弄男孩的動作都變得更加輕柔。

  「……以後請多指教了,羅曼。」


  ——這就是牧羊人初次做為某個人單純的、普遍意義上的父親時。
  ——首次,說出的話語。



2017年1月27日 星期五

美しきもの(上)






  現代都市的繽紛,是牧羊人所料未及的。

  手扶著高聳的樹幹,站立在常人仰首也難以看清的樹木高處。他所立於的樹枝即使再怎麼粗壯,也無法讓常人以那樣的姿勢輕鬆地橫站在上——不光是人的畏懼會導致它搖晃,更有著人身重量壓迫而使其斷裂原因在。

  然而,托著牧羊人的身軀時,它卻穩定得彷彿上面站著的僅是一隻翠鳥。

  沒有人理燒滅時的潰散與荒涼,甚至是相反的,它美得讓人讚嘆。  

  他能看見下方街道中有如舉辦嘉年華似的人潮在,金髮、棕髮、黑髮——諸多色彩充斥著街道,由上鳥瞰就像跳著祭舞時,女子們盛開的花瓣舞裙。歡快的音樂和歌聲與談笑,膚色與髮色各異的人類相處得格外融洽,令人訝異啊。

  彎下膝蹲在樹上,少年身姿的牧羊人伸手繞了繞自己的髮尾,微笑著落入思緒。



  少年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不,更準確來說的話。

  他『曾經』是。

  在聖經中以對神虔誠與犯下罪的事情被後人所知,被信仰同一位全能神的人們提起時,他們總會稱呼他為常勝之王。

  只因他作為王而生存在世的時候從未嘗過敗績,戰爭也好、殺戮也罷,擁有著神的加護與恩賜的他,永遠都是站立著割去敵人頭顱的那人。

  最近一次的爭戰,他接受了某位稚嫩少年的召喚,作為從者(Servant)隸屬於他,向被賦予光輝與期望的堅強少年獻上自己的力量,牧羊人再次投入戰場。

  那是一場為了奪回人類的未來與希望,殘酷又悲哀的戰事。

  他當時在無數危險中依舊輕浮地笑著,甩出木製的手杖與投石的時候還輕快地哼著歌。就像他並不是身處在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死去的危險戰場,而是在寬廣的草地上看著可愛的羊們慢悠悠地在吃草似的。

  處在無時無刻都可能奪走自己性命的危難間,他的石頭卻依舊是每每投出就會落下四顆——若是有人看見,想必會認為這是他的傲慢吧。

  然而,在這般可悲的戰事,微笑著的牧羊人依舊向敵人應允他的仁慈。

  看向少年御主與少女從者奔去的那個方向,聳立在這片濃豔紅黑的世界中,雪色的玉座格外顯眼。

  那個用自己兒子的名字與姿態,欺騙了眾人的傢伙一定就在那裡吧? 

  而他那笨兒子,想必也——

  輕盈回避了險些割過自己臉頰的凌厲攻勢,牧羊人的眼神格外平靜。

  即使依然微笑著,眼中也是溫和得無溫。

  背過那個想必即將發生慘痛場面的玉座,青年無聲地投出石塊——




  到底,戰鬥了多久?
  不斷投擲出石頭準確抹殺觸手模樣的魔神柱,常勝之王隱約感覺到戰場的變化。

  就像有誰在敵軍的營地中放了熊熊烈火似的,突然情勢大轉。一度險些被壓制的我方已經逐漸奪回節奏,曾經張揚的敵人則節節敗退,最後身體崩毀。

  在危機連綿不絕的戰事中得到喘息的機會,牧羊人的雙眼看向玉座。
  睜大的若草色瞳孔中,倒映出的是,耀眼的金光之柱。

  如神的罰責般刺入玉座的金光逐漸消散,他確切感受到了勝利。
  幾乎在它出現的剎那,牧羊人因戰況激烈而有些狼狽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像是發現一切確實如自己猜想與預料那般發生,笑容中夾雜著欣慰、無奈。

  還有一絲,莫名的寂寥——

  人類的未來已被拯救。
  使命結束的他照理來說應該回到英靈座才是,但是因著自身的意念,他強行在開始崩壞的世界中前行。

  不只踏上崩毀的階梯與道路,還進入了因力量潰散而逐漸崩壞的玉座。

  少年身姿的牧羊人最後來到了玉座上的王座,對著遺留在上的十枚戒指歎息。

  ——閃耀著金光的指環已經失去了主人,他則失去了重要的子裔。
  喃喃自語著的少年消散的剎那,笑著闔上了眼。

  ……結果,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卻到了喧鬧的現代。這個身體不曉得是被什麼力量給牽引困在這裡,牧羊人無法憑藉著自己的意志退去。

  誰提供著魔力支援,誰困住他的身體無法回歸。他完全不知道。

  其實他只要借用一些手段破壞自己的靈核,應該就能離開了,但這種形似於自殺的選項並不存在於牧羊人的考量內。

  「嗯~雖然不曉得是怎樣,但好像很有趣。」

  以牧羊人的身分被召喚出來的他,從來都是最隨心所欲生存著的那個人,就算碰到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是輕鬆地一笑置之。

  「決定了!就暫時在這裡待著看看吧?」說不定過幾天就會突然回去也說不定。

  懷著這樣的想法,牧羊人的身影從葉叢中消失。




2017年1月24日 星期二

達文西→羅曼



  他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或許應該說,他是個青澀的少年才對。

  用了自己畢生心血中最出色與美麗傑作的姿態現界,李奧納多.達文西的姿態變成了『蒙娜麗莎』——美麗到了超脫現實的五官與容貌,黃金比例一般姣好又豐滿、有如結實累累的果樹般優美的身軀。

  只要是男性,無不一會被那張藝術品般動人的臉吸引甚至心生愛慕,就算是女性,看到她的時候也不是興起忌妒,而是為了她的美麗心生讚嘆。

  聰慧靈敏、風趣幽默,同時,還美麗動人。
  可以說擁有這副身軀的她,是只要正常的人都會被吸引,充滿絕對而非強制性魅力的個體。只要對方不是持有強制性魅惑力量的存在,就算碰上神祇她也不會輸。

  她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天知道為什麼,她的魅力居然有被無視的一天。

  常年游走花叢的男人也會在她的美貌下失語,情場老手都會在她的美貌下失去從容與鎮定。但在迦勒底內,卻存在著一個像是對她的美貌視若無睹的青年。

  ——羅馬尼‧阿基曼。
  除了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單純的驚豔了一下外,他注視著自己的雙眼都是清澈又明亮,甚至可以說是純真、純潔也不為過。在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眼裡看到孩子般的純真,要不是她確定身為天才更為專業畫家的自己眼光毒辣,她都要懷疑是自己眼花了。

  當時的她被建構出的身體並不穩定,只要她動動念頭就能直接離去。
  但是對於迦勒底起了興趣的她選擇多滯留一下,多聽聽面前看起來也許有一定說話權的青年介紹。從設備、理念、目地一一訴說,青年的解釋相當簡易明瞭,就算不是她這樣的天才,也不用多花力氣在理解上吧。

  講解的對話告一段落後,青年向她提出勸說。
  話語樸實和單純,眼神純粹的青年對她露出靦腆的微笑。

  那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麼可愛又單純的邀請台詞,可愛到現在想來都還會忍不住微笑的程度。要不是他模樣真的是個成年男人,她都要懷疑他其實是個年幼少女或少年了。

  李奧納多.達文西接受了他的邀請,以製作自己的人偶並讓人偶變成自己的Mater,透過這樣的手段強行停留在現世。

  後來她與青年也有過多次合作,不,應該說她們幾乎總是一起合作。
  她從第一次見面的對話後就對青年滿懷興趣;看似平庸,卻特別勤勞,而勤勞的男人特別受人喜愛,對天才也是。

  不過,他對自己的魅力倒是真的視若無睹這點,偶爾還是會讓她想說一句「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

  還有,是忘記她其實真身是男人的事情嗎,青年對她特別放心。

  老是緊繃得跟鐵棍一樣,就像是不知道什麼是放鬆的青年,多次熬夜身體不支,在快暈過去的時候又非常鬆懈地昏睡過去,睡得還特別沉。

  剛開始還會對睡夢中的他做一些像戳臉頰的干擾捉弄,到後來知道他逼迫自己的理由後,天才開明地放送了自己美好的大腿讓他枕躺。

  穿戴著明藍的絲質手套,形狀優美的手指把玩著沉睡青年的頭髮。

  柔軟蓬鬆得像是羊毛,顏色暖和得像是燈火。
  闔起的眼皮下,是純粹的綠色。
  睡覺的樣子,就像小孩子一樣可愛又天真——

  明明外表三十多歲,完全超出她愛好範圍的男人,但卻又特別讓人在意。

  要是他再小一點,也許會是個連自己就會忍不住想撲上去的美少年吧。
  像是這樣的想法竄出時,唇角也不禁上揚。

  算了,誰讓她是成熟穩重的美麗大姐姐呢?美麗聰慧又成熟穩重一直都是她的代表,包容守望一下青澀小少年的成長史,對她來說也許還挺不錯的?
  即使確實對他懷有喜愛,她卻沒理由、更不需要將這種情感告訴他。

  對還不了解這種愛情為何物的孩子,勉強做為長輩的她,只需要給予他所需的情感與力量支持,看著他、支援著他走下去就好了。

  這個呢,就是成熟大姐姐的矜持。


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少女與青年



  如果以童謠的方式來形容跟他的初次見面。
  那一定是『如同夢一場般,美妙、命中注定的相會』

  對少女御主來說,迦勒底的一切可以說是她選擇拯救人理的部分——
  好吧,大部分理由。

  最初,被賦予了拯救人理的最後Master的身份與期望時,老實說她不是很有實感,就算她跟著瑪修一起修復了三個特異點,她還是沒有特別意識到拯救人理這個使命的沉重、危險與殘酷——說不定在最初的她的心裡某處,根本不在乎世界是否會毀滅吧。

  她之所以前進,除了使命感外,還有希望讓曾經如籠中鳥的瑪修展露笑容的理由。非常非常單純——至少,最剛開始是這樣沒錯。

  是甚麼突然改變了她的想法呢。
  如果有人這麼詢問少女御主,想來她會垂下視線,將夕橙般的眼睛微微闔上,扭著淺粉的唇捂住雙眼說道——

  「……我看見了Dr.羅曼工作的狀況。」

  少女御主很喜歡迦勒底的一切。

  不論是文靜害羞但偶爾會化成主動野獸的後輩少女,還是頂著絕世美女外殼的古怪藝術家(男),又或者是那個在自己印象裡成天縮在休息室裡面滑二次元少女部落格的軟弱青年,對少女御主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珍寶。

  也許是不想讓她擔心和分心也說不定,在她的面前,他們從沒展現過笑容以外的反應……尤其,是Dr.羅曼。

  總是掛著棉花糖似的笑容,懶洋洋地趴在桌上一臉幸福的滑魔法★梅莉的部落格,一邊吃著甜饅頭一邊喝日本茶……
  仔細想想,除了那次外,好像真的沒有看過他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

  但是,那一次的誤闖。
  她看見了在青年面前浮出的大量畫面,一塊一塊的虛擬畫面上跑著的是少女御主都看不懂的數據資料。他一個人在指揮台內進行著過量的工作,如壓榨自己一樣不斷的操作平台。

  悄悄的待在一旁,她看著表情寡淡的青年不斷忙碌,明橘映上翠綠時,她清楚看見青年的眼眶下被疲勞刻下黑印。
  幽黑的顏色,緊繃的臉部表情,全部的一切都襲上了少女御主的心。

  伴隨著愧疚浮現的糾結與抽痛感——
  總被笑說如果是從者,大概也會有個技能叫做直感的少女御主,隱約意識到了羅曼的特殊性。和認識瑪修時感受到的心疼不一樣,那是更加難受的,像是心臟被人狠狠地捏住並施力,幾乎要讓人窒息和嘔吐的扭曲疼痛。

  她懷著不適沉默地在旁站立片刻,最終以不驚擾的方式靜靜地離去。
  咯噠作響的機械按鍵聲越來越遠,但是少女御主的心情卻越來越雜亂。

  她回去後苦思很久,甚至偷偷地向達文西收集情報。
  等她終於平定下來時,她得出一個結論。

  ——特異點的問題一天不解決,Dr.羅曼就無法好好休息。

  殘酷得過分了啊。
  少女御主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去平定特異點們——即使她挺想這樣做的,但就現實層面來考量,這是不可能的。

  每天都被愁煩騷擾,搞得腦袋脹痛的少女御主最後選擇放棄思考。
  她從來都不是個善於複雜思考的人,也許能夠想些簡單的事情,但是太過複雜——像是探究人性與現實的衝突矛盾還是魔術奧秘這種東西,她絕對是舉手投降。

  而且,就算她放棄思考,她也沒打算放棄讓羅曼休息。
  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少女御主,臉上漾起讓旁人感到微妙的……微笑。

  ◇

  「所以我說——為什麼妳會在這裡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嚓嚓的咬斷了甘薯片,看向在門口怪聲尖叫的三十歲、獨身、興趣是追虛擬偶像的青年,少女御主喀擦喀擦地咀嚼著並把袋子向青年遞去。

  「我這次可沒有拿你的甜饅頭哦,不過這也蠻好吃的耶……哪,要吃嗎?」

  「光明正大的吃著我的儲備糧食然後問我要不要吃,立香妳學壞了!!!」

  「你甚麼時候產生了我是好的的錯覺啊?從一開始的初次見面我直接闖進房間的時候,不就該察覺到了嗎?像瑪修一樣可愛又單純到像是二次元少女的女孩子,早就絕種了哦。」
  說完這麼句,橘髮少女再次漾開笑容。

  「Dr.羅曼,還是要叫你阿基曼呢————」
  「你是想繼續站在那裡看著我把你的儲備糧食吃光,還是快點過來一起吃啊?」

  ……傳說中的,人類的最後救世主。
  被眾多英靈譽為並冠以光明、希望、未來的拯救者等等稱呼的Master。

  有著像火炬般鮮亮的橘紅髮絲和澄澈雙眼,外表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漂亮的青春少女。不過,在現在的醫療首席眼裡,也許這位Master除了救世主的身份外,還有個奪人存糧的魔王身份在也說不定。

  每次總是說輸少女的青年發出「呃啊啊啊啊」的聲音後選擇投降。纖瘦的青年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床邊,然後一掌被少女御主——拉到床上

  被少女身上的柑橘香衝得懵了片刻,還來不及反應現在應該臉紅還是慘叫,少女御主就把一顆拆開的甜麵包塞進他的嘴裡。

  「很好,這樣才像話。」
  像是很滿意青年被塞了一嘴甜饅頭一臉茫然的模樣,少女御主與青年肩並肩地趴在床上。下巴墊著柔軟的枕頭,因擠壓而瞇起的雙眼細長得像是貓眼。

  也許是回神過來了,認輸的青年無奈地嚼著甜饅頭一邊伸手從少女御主腰旁拿了顆枕頭墊在自己的下巴,用跟少女御主一樣的動作在床上滑起電子板。











  「對了,Dr.羅曼,比起跟活生生的美少女趴在同一張床上,還是二次元虛擬偶像的部落格的吸引力比較強嗎?」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與青年



  在黑暗中載浮載沉的意識正困惑著。

  把權能與一切榮光歸還給主之後,應該破碎消散的,青年的意識卻依然存留著。
  這是為什麼?無法理解。

  照理來說,連存在與概念都失去了的自己,應該早就在各種意義上的「死去」了,怎麼可能還能保有意識。

  但是,事實是。
  他的精神還存活著,只是失去實體而已。

  青年不解,這樣超乎預料的發展,從最初到最後,都完全沒能猜到。
  ——現在,千里眼沒有帶來可能性,確實發生了。
 
  確實有甚麼映入了眼中。
  失去了肉身的狀態下,千里眼照理來說應該也失去了效用,權能的歸還帶走的可不是簡單的代價;從沒想過在拾起責任後,還能感覺到彷彿回到願望實現的那刻、美夢與惡夢一體兩面的最初起點。

  看見了,在狹縫間泯滅的玉座。
  映倒著深紫與濃紅的色彩,殘破但依然存在的雪白王座正散發著渺茫的光。
 
  一切都歸至寂寥,從者與魔神柱——所有的生命跡象都消失了,甚麼都沒有留下。
  除了自己這個莫名其妙「活」下來的意識之外。這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

  這下,真的變成孤單一人了。

  不會有迦勒底內機械運轉的聲音,不會有其他員工的談話聲;不會有從者在走廊上喧鬧搞破壞被罵的喧鬧聲,不會有瑪修與少年御主充滿活力的招呼聲。
  連自稱達文西醬的李奧納多,她雀躍聲音也不在了。

  如果有身體的話,自己大概會很想哭吧。
  丟臉的、幼稚的,像是走失的小孩子一樣把自己縮成毛團,埋著臉大哭一場。

  真丟臉,做下了決定後把一切都扔給其他人——
  尤其是,想到了少年御主離開前的表情,青年就忍不住懺悔。勇氣已經在那時就全部用光了,所以,他又成了那個懦弱的膽小鬼。

  青年相信,在李奧納多的幫助下,少年御主一定很快就能恢復平靜。
  他不會受傷太久的。
  一定會再次站起來的,他是那樣堅強到可怕的人,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停滯太久。

  ……只是,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想哭。
  變成人類後,體會到了溫暖和開心的感覺,再一次失去人類身分的現在,已經變得貪心的心頓時空蕩蕩的。
  應該是自己早就習慣了的孤單,現在卻讓人難以忍受。

  真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
  好想回去迦勒底的房間,一邊吃甜食一邊看更新……

  都已經知道「她」的真相了,但還是想追部落格。
  自己也是瘋了吧。

  反正、自己可以再習慣一次的。
  沒甚麼底氣的自我激勵,青年的意識如果有形體,大概是歪歪扭扭、看起來非常可憐又彆扭的一團圓球吧。

  對了,可以試試看睡覺。
  如果說能睡覺的話,那一定可以幫助他趕快習慣吧。
  快把自己扭成麻花辮的意識做下決定後,開始嘗試睡眠。

  ………………………睡不著。
  太過分了!這是歧視!原本是英靈的狀態不需要睡覺就算了,沒有身體的現在還不能睡覺!不能睡覺做美夢的人生有甚麼樂趣啊!

  不管,再試一次!

  『………沙………』


  還是不行,那如果跑圈呢?
  從那邊跑到另一邊肯定就能了吧?

  『……咖…………』

  「———阿基曼!」

  沒用,再一圈呢………欸,是?
  ——咦、等等。聲音?

  「你這笨蛋,好不容易把你拼起來了不要在胡亂折騰了啊!一恢復就在跑圈你是倉鼠嗎?!絕對是倉鼠吧?」

  「我才不是倉鼠!在怎麼說也是人類啊!欸,聲音?我的身體?為什麼也回來了?」

  「………一年而已,你是睡傻了嗎?Dr.羅曼。」

  這個稱呼砸醒了混亂中的青年。
  身體也確實恢復了——身上穿的是迦勒底的制服。頭髮掃在脖子上的感覺真是熟悉又陌生……伸手抓了下脖子上的頭髮一看,是淺白蓬鬆的毛髮。

  也許是震撼太多了,發現自己變成這樣後青年意外的冷靜下來。
  金色的瞳孔看向聲音的來源時,確切的看見了螢藍色的屏幕畫面,裡面的白色裝潢是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熟悉模樣。

  站在螢幕前的,則是那名天才畫家。
  但是剛剛的聲音不是她吧?雖然一樣活潑過頭,但是剛剛的聲音要低上一點。

  熟悉,又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好久不見~遲到的土產就不追究了,但是好不容易再次看到達文西醬的反應也太冷淡了吧?揮淚重逢的感人場面呢?人家還期待畫一幅新的名作呢!」

  「不過呢,在那之前,剛剛說話的人可不是我唷。嗯?是誰我想你也有底了吧,他正在準備大驚喜哦,好好待在原地等著吧。」
  華麗的女腔嘩啦啦的說了一大串話,可以清楚看到她眨了單眼一副俏皮美少女的樣子。雖然裡面是個男人,不過外表果然是不容質疑的美女……

  正在感嘆的時候,面前的畫面突兀一變。

  身體被跟螢幕光相同的螢藍色吞沒,藍色的光圈將重新聚集的身體再次分解,連靈魂都在被甚麼牽引一樣的的感覺——還來不及把「你們到底在弄甚麼啊啊啊」的慘叫和問題丟出,青年已經被拖離了殘破廢墟一般的空間。

  等刺眼的強光退散時,重新獲得肉體、再次體驗到地心引力導致沒有站穩的身體,直接一歪即將跟地面進行親密接觸——

  原本以為是這樣的,但是有人接住了他。

  接住自己身體的身影,比起當時好像要長高成熟很多。
  黑色的腦袋埋在肩膀上時,被搔得有點癢的脖子,感覺到有甚麼東西滴在皮膚上。

  「……現在,我是不是也該叫你Master了?」

  「……Dr.羅曼,大笨蛋。」
 
  「一直這樣說我都搞不清楚該怎麼回應了啦!還是我回去好了——」

  作為回應的,是更加用力的擁抱和泣音。

  絕對不准你走。
  他這麼說。

  聽到這個回應,青年遲疑了下,最後才嘆口氣將手搭在顫抖的背上。
  像是安撫小孩子一樣的,輕輕拍了下。

  「對不起,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常勝之王



  與似他又不似他的那人,在深邃的黑夜中初見。

  高潔的皎月被烏雲遮蔽,連影子都被周圍的黑暗貪婪地吞噬殆盡,連一絲片角都沒能留下的黑影與陰暗完全交融。如將深藍的墨水傾入黑色的墨水,深沉的顏色相互影響侵蝕、吞食,最終以幽黑成為勝者佔據敗者,成為一體。

  光線都看不見的世界,不存有漆黑以外的顏色。
  連前方的廊道都看不見的無光、連星辰的光輝都被完全吞沒的深夜。淺藍的光芒消散在昏暗之中,潔白的月光也溶解殆盡。

  能看見的,只有站立在遠處高峰上的身影。
  在寒酷的夜風中站得如標槍筆挺,稚嫩的身影手中提拿著一盞燃著燭火的提燈。

  如以枯竭植物的片段編造成的朽黑鐵色燈罩。
  彷似水滴的透明薄殼將焰火小心地護在其中。

  照耀在冷銀上的暖光並不溫馴,寒酷逼人得如狂獸野蠻的視線。
  除外,映倒著暖色的翠色瞳孔。那是在黑暗中唯一鮮明的異色。

  垂在足邊的長劍刮劃著地面,發出喀擦般鋒利的尖銳聲響。
  接近、接近,曾經遙遠徘徊的聲響逐漸逼近,隨著穩重的腳步聲綻放的扭曲聲花;綻放著、綻放著,連綿得像怪物進食,人骨碎塊摩擦獠牙時發出的鳴叫。

  曾經看不見的道路,因著綠瞳身影的燈火而掀起薄紗。
  可以看見在地面殘留著的無數乾涸痕跡,濃豔暗沉、滿溢著腐朽味的紅花。

  也許,是屍骸殘肢。
  除了難聞的腐朽氣味外,碎爛成泥的事物,誰也難以辨別它曾經是什麼。
  這樣放置下去,也許不用天亮,這些曾流淌著生命的爛泥就會被蛆蟲所佔據。

  冷靜的認知流入腦中,少年靜靜地看著走向自己的身影。

  既不尖叫、亦不恐懼,在火光接近下而發亮的金色眼瞳,奢華的色彩就像被白天遺忘在大地的太陽碎片,璀璨得像是從天空墜下的流星體。
  純淨、美麗得,像是經過多次提煉後那最上乘與昂貴的蜜。

  仔細嗅聞,逐漸靠近自己的男人身上亦散發芬芳。
  即使被腐朽的血味遮去大半,但是還是能夠聞到屬於受膏者的獨特氣味。

  這是一場假似卻彷彿真實的夢,少年相當清楚。
  持拿著劍的身影掠過自己的身旁,就彷彿自己只是一抹誤闖現世的幽魂。
  鮮明的翠綠中,根本不存在在自己的身影。

  與自己印象中的老者並不相同,那張俊美的容貌太過年輕,披放在他肩上的翠綠也是更加鮮嫩的豔綠色。

  黃金琢磨的金片串以玉珠寶石,華美的配飾在翠率走動時清脆作響。
  輕便的盔甲包覆起年輕有力的身軀,柔韌的線條與白皙的膚色都散發著活力。但是,持有年輕外貌與貴氣的男人,卻有著過度清澈的雙眼。

  連鏡子都遠比他仁慈,至少它應允了人的身影映入其中。
  而不像看似美麗的綠寶石一樣,僅折射出光輝而拒絕人身映入。

  神所指派、受先知所膏,做為王與神的武器而存在的男人。
  因收割過多生命,雙手沾染太多血腥而被神禁止建造神殿的男人。
  受神所寵愛的他從未嚐過敗績,被人們稱以常勝之王的男人。

  並非印象中肆意瀟灑的柔和嫩綠,而是更加寒冷鋒利的豔綠。
  並非印象中總是抱琴在女子間與羊群中周旋、在深夜會受寒冷所苦的爽快老者,而是在戰場上揮舞長劍奔馳著的、行徑殘忍果決的青年。

  原先無法想像的,那些傳說般的事蹟,現在就在眼前上演著。
  刀鋒果斷地割去首級,又或是刺入胸膛將心臟與血液一併拖出。

  潑濺在鎧甲與生機的綠意上,王者的眼中不存有因絕對力量而陶醉的傲慢,只是平靜地揮舞利刃,不斷使身邊綻開腐朽腥臭的紅花——
  毫無反應,僅是聽從神的旨意,單純地執行著殺戮而已。


魔術師的獨白



  無止盡的黑暗。
  那即是現在的他所能擁有世界。

  早在被黑暗擄獲的剎那,他的靈魂就失去了光輝。
  就像白絲落入凝結的石油,即使盡力擦去洗去黑烏,它也無法恢復最初的雪白。

  若是靈魂擁有實體,那想必就如絲綢般滑軟而光輝流麗,像自銀河汲取星光後抽成線軸,將柔亮的銀白紡織成般的紗。最初的降生下,它是純淨的白色,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環境的陶冶、人與人的教導與情感的渲染,雪白將轉換成各種不同的——

  專屬於某人的,色彩。

  過去的自己會擁有怎樣的色彩,他並不清楚。

  被所愛仇視與被迫敵對的世界厭惡的青年,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對於自身的了解,也許還比魔術與學問更要缺乏。
  他能輕鬆並簡單地告訴愛子們魔術的奧秘,他能簡單的為人們的疑問帶來解答或澄清。

  但是,他能為任何人解答,卻無法為自己解答。

  他知曉形形色色的愛。

  一如,長輩對後輩、滿溢著期盼的愛。
  一如,師長對學生、滿溢著期許的愛。
  一如,戀人對戀人、滿溢著幸福的愛。

  這些美麗璀璨的情感結晶,先是從書中敘述得知,之後才從現實以肉眼見證。
  在當時的婚禮上,穿著禮服的女性挽著衣著正式的男性,步入名為禮堂的場所時,象徵幸福與未來的鐘聲響盪在空氣中。

  當時倒映在眼中的身影們擁有的表情,那是他初次意識到幸福的形體。

  滿溢著形形色色的諸多愛情。
  能夠順從自我意願的,對著誰說出「我愛你」的,這個世界。

  在被光輝迷惑之前,他確實愛著——但,那情感是真的嗎?

  又或者說根本是自己的錯覺,其實他從未愛過任何事物。
  接受汙染而扭曲了靈魂的青年,這樣的質疑誕生後在心中紮根成苗。

  他迎上諸多的絕望後接受自身的扭曲,並非詛咒世界的殘酷,僅是如當初那般拋棄本我的依附上絕對的意志,做為武器順從行事。

  ——然而,就在即將連意識都崩毀墮落之時,希望卻出現了。

  連霧都的灰也無法抹煞掉的蒼藍,那就像是天空一樣的色彩。
  希望、期盼、堅定,如他所深信的、人類美好的具現化,少年與少女出現了。

  洶湧襲來的澎湃情感,那是在他身上幾乎絕跡到難以看見的鮮明情緒——狂喜。

  世界還沒有失去希望。
  察覺這點,他在這虛假的生命死去前,情緒激昂到幾乎要握不住短劍。

  在絕望的世界內與那理想高潔的男人重逢,將自己的一切傾訴給他。
  最初時,曾閃過高潔的他為何浪費一劃令咒用於讓自己脫離而疑惑。現在,他卻無比感謝那個高潔的男人以令咒延續了這罪孽深重、虛假的生命。

  因為他的決定,汙濁不堪的青年親眼看見了展新的希望。

  他所深愛的愛子與世界不會滅亡,有這名少年與少女存在的話,絕對能夠克服的——身為魔術師,卻對著少年少女的背影露出如狂信者般的表情。

  那是,過去他以魔術師之身成為某人從屬而湮滅於罪惡。
  那是,現在他以魔術師之身成為某人下屬而終結於希望。
  那是,未來他以魔術師之身成為某人信徒的開端。

  他沒有資格離開這無止盡而扭曲的黑暗囚牢。
  但是,若是可以,請應允他渺小的願望——請應允他能夠得到被使用的權力。

  因著渴望而扭曲的青年,現在所追求與期盼的也只是稍微的,伸出手。
  不期望能沐浴於光明希望之下,更不懷有被諒解與知曉的期待。

  只是,希望著,這惡逆的力量——
  能夠被正義榨盡最後的價值,能作為成就正義的踏腳石之一。




  在世界即將終焉之際,來自某人的輕聲細語。
  汙濁不堪,卻重新綻放出細微光芒的,某人的祈禱。




神所揀選之王



  倚躺在柔軟的鋪墊上,以年歲來說理應枯老消瘦的身軀較於他人,顯然要來得年輕許多——若是削去白鬚,那副面容頂多四至五十歲而已,誰也不會想到,這人實已七十歲有。

  即使衰老也能看見他年輕時的俊秀輪廓,翠綠的瞳孔注視著面前的少年,彎起的弧度難得渲上溫柔。
  那是成為王後,幾乎自他身上消失的感覺。

  更像是年輕時作為牧羊人而生活的純粹與柔軟。
  在時光的刻畫下,曾經如翡翠寶石般豔綠的雙眼,其色也沉澱許多。琥珀般澄澈的瞳孔映上翠色,如春意環繞下的蜂蜜汪洋,亦像是灑落在草地上琥珀念珠。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口吐如同託付般的話語,老者以手覆在稚嫩孩子的雙手上。生命已進入倒數計時的老人睜著翠色瞳孔,靜靜地注視著安靜坐於床邊的白髮青年。

  幼鹿般的頸項上掛串著編以黃金與寶石的飾品,柔軟的紗布切製成的衣裳隱晦地流露著華貴。黃金與白銀、祖母綠穿插裝飾於身,被以寶物細心裝飾點綴的青年睜著雙眼,無聲地回視著老者。

  遠比陽光要璀璨的金色瞳孔,如同純淨的琥珀珠般美得沉靜、神聖得耀眼。
  但是,那雙眼睛空有美麗,就像是一面鏡子。
  
  看似專注於注視老者、看似倒映著老者的身影。
  但實質卻是遙望著更加遙遠的空無之處。

  曾經為王的年邁老者注視著白髮青年,輕聲叮嚀。
  繼任為王的白髮青年則回視著老者,平靜地聽著。





  受神所愛而善戰的常勝之王,犯下罪後被神所懲罰。
  承載著他的愛的孩子,死於神所降下的責罰。

  然後,王看見了受神所揀選的孩子。

  如羔羊般的蓬鬆柔軟的白髮散披在身,淺棕色的肌膚上烙印著祝文般的黑色紋路,琥珀似的瞳孔清澈得透明。
  他尚且年幼,卻是一點孩子的氣息都沒有。

  也許是察覺了甚麼,王不再像過去那樣教育陪伴孩子,也沒有對這個孩子傾滿愛意。
  不像過去一樣教導他、帶他學習,而是遠遠地注視著。

  時間的流逝,少年長為青年。
  時間的流逝,男人成為老人。

  被神所愛的孩子,即使生父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
  那雙眼睛,也依舊透徹得虛無。

  發現這件事,即將闔上眼落入沉眠的王不禁微笑。




  不愧是被神所揀選的,天生的王。
  真是優秀出色得,不像是人類啊。


於崩毀的世界沉眠



  亂戰即將落幕,在幾番調笑和打哈哈後輕聲的抽身離去,沒有驚擾其他人——在最後,少年樣貌的牧羊人獨自在逐漸破碎的空間裡漫步,建構成身體的魔力也開始散成金光。

  穿著涼鞋的雙腳踏上光廊似的長橋,動搖崩壞的聲音也沒有動搖少年的微笑。

  翠綠的身影在昏暗的視野裡突兀得有如夜間的火把,又或者是在荒野綻放的稀罕綠意。他一步一步地越過殘塊,到達入口時,嫩綠的瞳孔映入龜裂的玉座。

  白色的,像是天堂一樣的顏色。
  豎立在災禍般的紅黑之下,還真不是普通的顯眼。

  「不過,品味還算不錯嘛。」指的是玉座的部分。

  對著空無一人的世界,少年笑彎起雙眼。
  沒有持拿手杖的手幾次支撐跳躍,迅速地穿過混亂的殘塊,幾次的跳躍和迴避後少年已經到了玉座之下。階梯已經壞得不堪使用,如果太用力肯定會粉碎,自己也會不小心掉下去吧——漫不經心的想著,少年迅速走上階梯。

  一步、一步,不畏懼隱約能看到下方宇宙空間的縫隙,少年哼著歌走到王座旁,直至看見散放在位上的十只金戒指時,才從原先的微笑轉變成十分難得的表情。

  不是跟女性們調笑時輕浮的微笑,更不是被吐槽時埋怨又無奈的表情,而是更加更加深邃的——並非平日的牧羊人大衛會露出的表情。

  綠色的雙眼顏色深沉,像是綠蔭下層層交疊的樹葉色彩,沉穩得讓人看不出來究竟在想些甚麼的表情,跟剛才的他相比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懷念又或者是感嘆。
  少年身姿的牧羊人,身體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手臂與雙腳,髮尾都帶著金光並呈現半透明——然後,完全不在乎這樣會不會被誰抗議,少年直接坐上王座的扶手。

  「真是個傻孩子,我怎麼不知道我兒子是這麼笨的人哪?被神眷顧的你怎麼就沒跟我一樣聰明呢——」嘴邊嘀咕著甚麼,少年的語氣顯然誇張還是跟平時沒兩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只有越發柔和的表情,還有像是長輩在叨念年輕人一樣,咋舌著的唉聲嘆氣。

  「算啦,雖然是個笨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歹也是我兒子,你天生的缺點做父親的怎麼能嘲笑呢。」

  「……不過啊,偶爾笑笑應該沒關係吧?你沒抗議,那我就當作你接受囉!」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的笑言。

  「……嘛、總之哪。」
  自顧自的說笑暫時停下,少年曲起單膝似乎想用手杖戳開那些堆在一塊的戒指,但是在即將碰到的時候又突然停了下來。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

  伴隨著輕笑聲四散的金光越發密集,已經看不見原有的輪廓與膚色的手指,輕輕地彈了下堆起的指環。
  在要碰上的剎那金光碎散,留下的只有少年的笑語和逐漸消失的金色碎片。

  ——好好休息吧,傻孩子。


Eine kleine



  「要是,這像奇蹟一樣的相遇並未發生。」

  「你是不是就不會哭泣了?」


 ◇

  ▶ 含有SG:天之鎖要素捏他
  ▶ CP傾向:閃恩閃
  ▶ 意識流+我流設置,術閃還願文


 ◇

  清澈得彷彿會發光的鏡子一樣,藍色的湖水倒映著天空的藍,淺藍與蒼藍勻稱地被攪拌在一塊,如同混合均勻的藍色顏料。環繞在周圍的是高聳的樹林,翠綠色的樹叢與枝椏包圍在湖泊的邊緣,乍看下就像是被嵌入墨綠色金屬外殼的藍寶石一樣。

  可以看到動物在旁邊飲水、喧鬧,又或者是在睡覺。
  就連吹過來的涼風裡好像都帶有一股香氣。

  少年身形的人影在森林中邁步,翠綠的長髮在陽光下被渲上薄金色的光輝,猶如置放在晨曦之下的金綠寶石般光彩奪目。

  白瓷般端正秀美的容貌,那是超脫了性別概念的美麗——看到的剎那,腦內不會浮現任何有關於性別的讚美,只會單純的因著他的美麗驚嘆不已。

  如同大地與春天象徵的化身。
  穿著樸素白袍與長褲的少年在綠意中慢走時,春的氣息便伴隨身影撲面而來。
 
  強勢、卻柔軟地闖入,奪走一切生命對外伸展出的感官意識。
  誰也想不到,這像精靈或神祇般聖潔溫柔的纖細身影,懷有的是身為兵器的本質。

  神為了繫牽回那試圖帶著人類遠離神的王者所創造的鎖,因聖娼的教導捨棄了部分的力量、換取並得到智慧與理性而化身為人,名為恩奇都的神造兵器。

  那是少年真正的身份。

  曾經的半成品與未完成品被賦予了靈魂,並意識到了使命;在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那刻,他的世界變得更加繽紛燦爛。
  與以野獸一同在大地奔馳時的幸福不同,那是一種激昂的喜悅。

  存在的意義。
  存在的理由。
  為此即使付諸生命去實現亦是無妨的任務。


  得到靈魂的他日夜眺望著烏魯克、守候著那呼喚著自己的少年。
  泥人此刻初嚐喜悅與著急,學會了等待與觀察。
  然後,泥人開始了解那呼喚自己的人。

  時間的流逝下,泥人見證了他從少年王轉變為暴君的過程。

  人們不能明瞭為何王會變成這樣,為此哀嘆。
  神明亦是如此。

  然而,在舉辦聖婚儀式的建築物前,與金髮青年正式會面的翠髮少年卻是明白的。

  因此,他說出了第一個似於謊言的話。
  
  「就由我,來導正你的傲慢吧。」

  ——他們的相遇,是由神所安排的。

  以因顧及青年而曲解了真意的謊言。
  這句話作為序幕,他們肆意妄為地大打出手。

  戰鬥落幕後,他與王握手言和,自此成為了王的同伴。
  與他相伴的同時,泥人也得到了許多全新的事物與知識。

 ◇

  在烏魯克的大街旁,穿著白袍的綠髮少年手中抱著竹編的半圓型籃子,在籃中放滿了鮮豔的果實;紅得像是用鮮血抹上去的圓形果子,黃得像是乾淨的沙子一樣、水分充足的果子,還有一些用樹枝串在一塊的紫色果串,上面都沾著水滴,摸起來冰冰涼涼的。

  那是在外出時泥人所收下的——禮物

  雖然不是很明白為什麼人類會送給自己這些東西,但是當時那些人類告訴他說「王也很喜歡吃」的時候,泥人馬上掃盡困惑和猶豫,坦率地對著人們道謝並給予笑容後,帶著果實以不會破壞街道攤販和傷到人的最快速度回到王身旁。

  一如往常的,王正在白石雕刻著的水池邊坐著。

  是在欣賞花朵嗎?在水池上盛開的蓮花,雄壯的獅子們正作為王的護衛似地趴在一旁,泥人好奇想著的同時也沒停下腳步。用兩隻手把竹籃高舉過頭,像是發現什麼寶物的孩子一樣開心地呼喚了王的名字。

  紅寶石般的瞳孔投注過來時,就像獅子的視線一樣。
  銳利、美麗,發著光的,金色耀眼的王者。

  就像是太陽一樣的他臉上帶著笑容,流溢著自然的傲然與氣勢。就連泥人都能明白他擁有多麼獨一無二的,跟神有所不同的美麗。

  輕跳著在青年的身旁坐下,寬袍子因躍動鼓脹起來、隨後又消了下去。他如獻寶似地將籃子推到鑲著赤色雙瞳的俊美臉龐前,毫無顧忌地將臉湊到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氣息的距離,對著青年身姿的暴君輕快說道。

  「今天出去的時候收到了禮物,一起吃吧!」
  「——恩奇都。」
  「怎麼了,您不喜歡水果嗎?」
 
  在嗅覺的幫助下,泥人覺得這些味道香甜的果實應該是很美味的才對。
  人們喜歡美味的東西,而身份高貴的王也是喜歡美味的東西吧。

  他記得,王曾經用金杯子盛滿深紫的液體。
  聞起來有種特別的芬芳,讓精神都陶醉了的香味中也包含著水果的香氣。

  當時,王將杯子推到他面前,對著一臉好奇的泥人高笑不止。
  那次正是泥人首次嚐到人類釀造的美味酒液。

  這些果實的味道比酒要溫和一點,沒有迷醉精神的香味,但是甜蜜的香氣就像蜂蜜一樣,甜美的、滑順的,清甜又多汁。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罷了。」這樣說著,青年伸手從籃子內拿出一顆顏色飽滿的紅色果實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像是很滿意味道似地微瞇起眼。

  看到王吃了自己帶回來的果實,泥人笑得更加開心。

  學著王同樣把背靠在白石雕成的柱上,把竹籃放在雙腿上用雙手捧著果實咬下。充沛的甜香在口中與舌尖擴散瀰漫,芬芳的果香中彷彿還能聞到自然的味道。

  真的非常美味,比以前自己還沒得到理智前吃過的任何一種果實都要美好。
  這也是人類的力量嗎?用跟纖美外表矛盾的吃法咀嚼著果肉,泥人思忖著。

  對泥人來說,人類雖然同樣是生命,但是他們以理智為由與自然區分的舉動,讓泥人並不將他們視作與自然同等的需保護層級。就像泥人將自然視為首要保護對象,旁邊被稱作暴君的王者,他潛藏在傲慢與狂妄之下的意志也是相同的。

  王同樣以自己的方法在保護人類。
  即使不被理解、即使被受曲解,他也不改自身的意志前進著。

  多麼高傲的王,多麼無瑕的靈魂。
  在泥人的心底渲染開來的情感,那是驕傲嗎?
 
  為什麼他會為此感到驕傲?泥人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但卻無從說明與釐清。

  除了近似於喜悅的情緒外,還有一種酸澀的感覺。
  那個,當時的泥人尚未學習到能夠貼切使用的詞彙用以形容的情感。

  現在的他終於明白了。
  那酸而苦澀的情緒,其名為——

 ◇

  泥人從沒見過王露出這種模樣。

  就像被抽取一切生命後枯竭的大地,也像是高聳壯觀的樹木如遲暮老人般垂首哀歎。總是高傲地揚起的俊美臉龐,總是滿溢著銳利光輝的赤瞳。

  如以烈日化身而成的金髮青年,此刻卻失去鎮定。
  失去了從容與冷靜,就像自己的同伴——野獸一樣咆嘯著。

  從天空落下的泣雨連綿不絕,怎麼樣也抑止不了。
  為什麼要悲傷?即將崩毀的泥人感到不解。

  他雖然作為神的兵器而擁有優越的性能與能力,但卻不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必定存在著不輸自己能力的武器……就算,武器毀損了,未來的他也能找到比自己要好的寶物。

  緩緩地向著他伸出手,曾經翠綠的長髮與瞳孔逐漸失去色彩。
  枯涸的眼瞳帶著困惑,他對著試圖藉由擁抱來阻止崩毀的青年開口。

  「您沒有悲傷的必要。」
  ——這是勸慰,亦是泥人的真心。
  「即使我在此死去,您所損失的也不過是一件兵器。」
  ——落在自己身上的液體,是如此溫熱。
  「未來,在您的生命中,還會出現更多、更多的,遠比我還要珍貴的寶物。」
  ——濕潤的美麗眼睛,倒映著狼狽崩毀的自己。

  「……我並沒有使您流淚的理由與價值。」
  ——衰竭的靈魂吐出心聲的同時,泥人也恍然醒悟。
  一直以來,被溫柔對待的自己。
  是的,只是兵器而已。

  跟與生俱來就擁有靈魂的他不同,自己僅僅是作為道具而生。

  他擁有著自由,以及獨一無二的靈魂。
  他是被世界所寵愛、精心雕製成的,真正而耀眼的明星。

  跟消耗品的自己不同,他擁有著真正的自我價值。
  這樣想來,他也明白那在自身心中擴散開的酸澀。

  ……我一直,忌妒著他嗎?

  要不是已經開始意識模糊了,泥人也許會歡快地大笑吧。為了自己終於找到答案喜悅,也為了自己即將離去而悲傷。

  泥人確實羨慕也怨恨著他,但是在那之前,他更加為了青年的未來擔憂。
  若是,自己離開的話,他該怎麼辦?誰能陪伴他前進,又有誰能向他諫言?

  但是,青年的發言掃去了他的茫然。

  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赤色的瞳孔與逐漸失去色彩與光輝的翠綠對視。
  如發誓般地,做下宣告。

  聽著他的宣告,泥人感覺自己的靈魂發出悲鳴。
  情感壓迫著即將崩壞的他,他因著首次感受到的情感而痛苦得難以忍受。

  要是可以,他想用雙手環抱王者,告訴他:請遺忘我吧。

  王說是他的任性導致自己的死,泥人又何嘗不是?
  正因為泥人任性,才使王的無瑕產生瑕疵。
  這樣的罪孽,這樣的錯誤。
  要是,從一開始,他沒有握住王所伸出的手。

  那份孤高的矜持,是否就能得以完美延續下去呢?
  懷著這樣的悔恨,泥人在天空的泣雨及雷聲的咆嘯中。

  靜靜地,闔上雙眼。

 ◇
 
  已經死去了的他,連靈魂都化做虛無。
  但是,泥人現在卻再次睜開了眼。

  映入翠綠中的,是一片雪白得極致的空間。
  發出運轉聲的機械上還纏著尚未褪去的藍與彩光,泥人正站在光芒包覆的魔法陣中,翠綠色的雙瞳照映著繽紛的彩光時卻瀰漫著困惑。

  查覺到在光圈之外的視線與氣息,泥人偏了下頭,豔綠的短髮在風與光下垂貼在頰邊。
  從獲得的補充知識中整理挑選,很快的理解了狀況。

  ——啊啊,是因為被召喚了嗎?


  在光圈之外,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是一名有著黑色短髮的少年。瞳孔是清澈的蒼藍,就像是印象中烏魯克的海洋與天空。
  穿著白色的服裝與黑色的長褲,看起來跟自己外表所呈現的姿態差不多年紀的模樣。

  但是,他是人類。所以其實相當年輕嗎?

  「終、終於召喚出來了!」
  黑髮少年的聲音難掩顫抖,也許是因為雀躍的關係聽起來相當混亂。翠瞳眨著時困惑地笑了笑,泥人看著這次的使用者(Master)向自己伸出手的同時,開口說道。

  「——從者、Lancer,恩奇都。」
  「因你的呼喚而啟動,請自在、隨意並不留情面地盡情使用我吧,Master。」

  既像女性一樣的光潤、亦像男性一樣帶有骨感的細長手指,無法從聲音與容貌來辨別確切性別的泥人,學習少年的動作伸出手與他輕輕相握。

  並沒有想到能再做為誰的武器存在。
  曾經一度死亡到連靈魂都消散的泥人,現在卻得到了新的身份。

  待在被暴風雪包圍的地下建築內,泥人摸著完全透明的大片窗戶難掩好奇。他能清楚看到窗外濃密得像大暴雨一樣的落雪,高聳的白色山峰和看不到底的幽深谷底都是以前沒有見過的奇景,要是可以,也許他會想衝出去外面、跳下去看看吧。

  迦勒底,這個地方的名字。
  到處都有跟他一樣,為了阻止人理燒卻被召喚來的從者。不管是來自哪個時代與傳說的人都同時存在著,是個稀奇又古怪的地方。

  負責統率他們的,則是當初見面時那個黑髮少年。

  對泥人來說,黑髮少年的身份就是指揮者,擔當著腦袋職責的命令系統,自己則是負責保護腦袋能夠安全指揮行動的肉體——這樣子。
  對於武器與被使用物來說,無能的使用者比什麼都要讓人困擾。

  但是,若是這名Master,能像那個人一樣使用自己的話……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逝,泥人笑了笑後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窗外。

  跪坐在走道窗戶邊的泥人雙手抵在窗戶,翠色的瞳孔很努力地往窗下看去,試圖在一片暴雪中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因為暫時沒有自己的任務,所以Master放任他自行行動,但是迦勒底再怎麼大,泥人也沒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

  ……也許,還是有的,只是他沒有去碰到而已。

  「站在那邊很久了吧,為什麼不說話呢?」

  突然的,泥人對著窗戶的方向開口說道。
  在自己說話的瞬間,熟悉的氣息終於不再掩飾地完全展現了。

  以白色布巾包覆著的金色髮絲,就像閃耀著尊貴光芒的純金冠冕,與金鏈垂掛髮上的紫色晶石在走廊燈下晃著碎光。紅得像是珊瑚、也像是紅寶石般的血色瞳眸正注視著自己,俊美的臉龐上可以看見薄唇勾起傲慢四溢的微笑。

  比天空明星還要耀眼、比太陽還要璀璨炙熱的王。
  並非自己印象中那被人類稱作獨裁專斷的暴君。而是更加沉靜穩重的青年王。

  ——吉爾伽美什。

  「——能再次見到你,我覺得很開心。」

  「好久不見,吉爾。」

  首次被誰稱作友人,也是初次體驗到了美好的事物。
  一度被死亡分別的武器與使用者,以稚嫩姿態被召喚出來的短髮少年對著青年說著。

  雖然說著再次見面感到喜悅,但是泥人並沒有像當初那樣直接。
  只是微微笑著,與赤瞳相互對視。

  那是對王的決定懷以敬重,亦是犯錯者的理解————

 ◇

  「我的名字是恩奇都,是為了導正你的傲慢而來。」

  以青澀的嗓音說著,少年對青年露出微笑。

  「就以我的手,來拔除您身上的傲慢吧。」


 ◇

  在遙遠的未來,您是否依然記得那段時光。
  您還會因著友人的消逝而哭泣嗎?

  若是,能夠再次與友人相會。
  您願意再次呼喚那個名字嗎?

  若是,能夠再次遇上奇蹟的話。

  那在王的矜持上留下瑕疵的、罪孽深重的友人。
  你是否能應允,使他能夠再次呼喚你的名字?


少女A與魔術師(二)



  印象中,當時只是碰巧看見了在走廊上的身影。
  相當嬌小、說是未成年也不為過的女孩,手裡卻抱著大量的書籍——

  這在充滿先進科技的迦勒底內,稱得上是相當罕見的場景。咯噠的腳步聲有些急促,卻又蘊含著規律;像是孩子奔跑嬉戲時的輕盈,又像是被風吹得不斷滾動的球。

  看起來跟兔子毛相當相似的蓬鬆金髮,被亂亂的盤了起來,不但歪七扭八還掉了幾絲飄蕩著。習慣了堅持或病態堅持整理儀容的女性們,再看到這個身穿尺寸不合白外袍的少女,他默默想起那名講話相當毒辣的童話故事作家。

  嬌小但氣勢驚人……記得曾經看過的童話作家爆炸現場,帕拉塞爾蘇斯放鬆了表情。

  雖然長得相當可愛(Master曾表示他那個帥氣的大叔音跟正太外表放一起真的太魔性了,魔術師不太明白)但個性跟外表毫無共同點的作家,帕拉塞爾蘇斯記得他生前的本職是為了孩子們創造故事的世界。

  雖然是那個樣子,不過想必也不是個惡人吧?
  真正的惡人,無法創造那麼憂愁美麗的氣氛。
  曾在Master那裡看過他故事的魔術師是這麼認為的。

  另外一個——據說本質是故事與夢想聚集體的白髮女孩,帕拉塞爾蘇斯不止一次看過她追著藍髮的小小作家氣呼呼地指控著。

  ……不能否認,有時魔術師也會懷疑,這位藍髮的嬌小作家生前究竟是有過甚麼樣的經歷,不然怎麼會寫出那些被女孩指控的故事結局。

  太壞心眼了?女孩當時是這麼說的吧。

  想著熱鬧的同事們,魔術師邁步迎了上去。
  他對少女輕聲詢問:有需要幫忙嗎?

  然後得到了少女沒能掩飾好的怪叫。
  她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己在怪叫中把心聲說出來了。

  並沒有像他猜測的那樣,少女扭捏並結巴著,只是那雙藏在書堆後,圓滾滾的灰色眼睛……真像貓。
  還是看到貓薄荷的貓。

  總之,讓少女冷靜下來後協助她搬運書籍。和沉重的外觀比起來,這些書輕得不可思議,也許是科技、又或者是他本身性質改變的關係吧。

  再來,他開始對少女提問。

  鎂光燈?LED?冷氣?空調?冰箱?手機?電腦?
  把所能見的、所能想到的一一問了出去時,魔術師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他因為問題太多還被抱怨過,只可惜每次總會破功。

  希望沒嚇到對方。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並沒有在海量的問題中當機。
  她認真地為他解釋著這些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常識的東西。電燈、電腦、藏放資料數據的方式,還有平板——那個類似攜帶型電腦的東西。

  在解說時她細心地把名為問題的毛球拆解開來,梳理整齊後一絲一絲的解釋,魔術師久違的感受到年幼時的氛圍。
  在他還未展現非人天賦之前,接受基礎教學的時光。

  帕拉塞爾蘇斯可以說這是他來到迦勒底後,第一次對Master以外的人在談話上感到愉快。
  除了Master之外,還有人類會對他釋出善意啊?

  感嘆時,帕拉塞爾蘇斯卻是收斂起了自己的情緒。
  他清晰感受到其他人類(職員)的排斥。

  這個地方還存活著少量的人。
  Master前去特異點時,所有的影像與通話多少會在職員間流動,曾在霧都中肆虐的魔術師自然知道這件事。
  所以,不能怪他們懷有敵意與不信任。

  自己也確實是個沒有資格被信任之人。

  但是,少女彷彿沒有感受到一般……不,她感受到了,從她瞬間變動的眼神和表情上能察覺。但是她依舊堅持為自己解惑,而不是在刺人目光下退卻迴避因惡逆而來的視線。
  坦然得彷彿甚麼都沒感覺到一樣。

  進入了藏放紙本資料的庫房時,他順著少女的指示將東西歸放好。
  不曉得是疏於整理或是甚麼原因,這裡還扔了大量的紙張資料。

  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東西好像是關於各特異點出現的生物、地理現象……?因著好奇閱讀起上面的文字,魔術師無意識中開始替它們歸類起來。

  奇美拉、巨龍、飛龍、眼珠——聽說,好像滿好吃的?與印象中身姿不同的騎士王好像這麼說過。腦裡轉著毫無關聯的思緒,眨眼間像山一樣混亂的文件堆已經被簡單歸類好了。

  沉溺在思緒中的他,沒有看到少女彷彿見鬼般的表情。

  好奇心得到滿足而離開沉思狀態的魔術師,對著少女輕聲致歉,並且表示下次會避免做出這樣失禮的行為。
  但,正當他準備離開時,他聽見少女的聲音。

  非常的冷靜。
  跟剛才表現出的鬆懶無力不同,也不是為他就說時輕快的語調。
  她現在的音調非常接近魔術師——是,非常的接近。

  果然也不是她說的那麼沒有優點,不是嗎?對於少女曾表示自己一點魔術師天份都沒有這事,帕拉塞爾蘇斯並不這麼認為。

  她的心性比自己合襯多了。
  即使是傲慢如帕拉塞爾蘇斯,他也無法否認自己在情感上過於豐富一事,對魔術師來說是個最大、也是最嚴重的缺陷。

  適當的情感能幫助魔術師成長,過於豐富的魔術師只會造成災難。他正好就是後者,也確實為了自己的任性和堅持,對當代魔術師造成了不小的災害。

  魔術師、人類……他的無數愛子們。
  她們不該被絕望纏身,對,她們應該永遠被世界寵愛,永遠得以在知識的汪洋中探索。
  她們應該得到所有的幸福。

  他,同意了初次見面的少女近乎莽撞的邀請。
  只因為他想起了最後。

  那個,在遙遠的過去消去他生命的人。
  他回去後,是否有好好善待他們家的孩子?
  他回去後,是否有將他的遺願與請求告知更多的孩子?

  在狼藉的過去中,他是否有成功完成一件正確的事?
  魔術師不禁思索。


少女A與魔術師(一)



  雪白得像是將雪景的影像投影在空間般,但又比雪色要來得更偏向於機械感的無機質,迦勒底的走廊打著與陽光不同的白光,踩在腳下的地面光滑得就像面不會反射影像的鏡子。

  代稱以『A』的金髮少女正在廊道上忙碌奔走。
  使人想到稀釋過的蜂蜜水般的淺金髮絲被束成一點也不可愛的髮型,淺灰色的瞳眸圓而閃亮,像是孩子們所愛的那些剔透玻璃珠般色澤美麗;身材嬌小的她穿著一身簡便裝束——

  百褶裙般的深色短裙、黑色的褲襪,有著銀扣的白色上衣,與救世主(48號)的少年相當相像,差別僅於少年穿著的是褲子這事吧。
  光以姿態與容貌來看,大多數人都會認為她比48號還要年輕吧?不過,實際上少女A其實已經成年好一段時間了,至少在迦勒底中的現存人員內,48號也得喊她一聲「大姊」。

  魔術師?是啊,她是魔術師。
  並不是出生在歷史特別深遠的家系,也沒有特別亮眼的天賦,就連個性也是以魔術師的角度來看相當沒上進心份子——

  有哪個魔術師的夢想不是嚮往根源,而是嚮往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不提太嫩的外表,少女A絕對是迦勒底中沒存在感職員中的一人。

  來到迦勒底的理由也不過是這裡包吃包住還有薪水領,工作上也沒有那麼多煩人的事情。而且,還有一點,這裡的福利還滿不錯的。

  順著自己的想法,少女A踏入了這個位於暴雪環繞的設施,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不過,非常可惜,也許是她自己某方面來說也挺不走運的,正當所有工作開始時發生了一連串事件。在爆炸與無數事件中僥倖逃過一劫的少女A,卻是失去了當時認識的大多朋友。

  …………這不是重點。
  反正,最後這個地方能夠主事的上司或老大們——包括那名看似嚴厲,其實人挺好的所長都不在了,被一致同意興趣是追偶像和偷懶的羅曼醫生最後成為主事者,然後她們這些存活下來的職員,則與他一起維持這座機關的運作。

  然後,竭盡力量聚集起的48人中,並非精英、天分也不是最好的最後一號成為了救世主,超乎想像成為了擬似從者的瑪修則追隨他在各時空內奔波。

  在48號……還是稱呼他為救世主吧。
  在他的帶領下,一度寂寥的迦勒底中開始出現除了他們這些倖存者外的存在——來自各個時代、各個神話、各個傳說,不論虛假又或是真實存在的無數從者。

  曾經在路上看見其他職員們偷偷討論著那些從者的事情……景仰、恐懼、敬畏,諸多人懷著情感遠遠眺望他們。有時看到救世主與他們對談甚至是笑鬧時,職員們總會用一種看神的眼神來看救世主。

  他們並不常與英靈們接觸,就算有也只是淺淺的互動。
  眼神交流、疏離——



  ……但是,誰來告訴她。
  當是自己偶像的英靈站在自己面前,溫柔詢問需不需要幫助時,她該怎麼反應啊!?

  ◇

  「C、Caster先生?!」
  魔術師看著面前瞬間聲音變調——近乎悲鳴的少女,藏在書堆中的柔金腦袋明顯的僵了一下,唯二露出的眼睛……欸、非常漂亮的灰色眼睛,瞪得像是元素精靈一樣。

  黑髮魔術師,是前一陣子與救世主、與迦勒底締結契約的英靈。
  真名為「帕拉塞爾蘇斯」,那名奠定了現代魔術的、超級大偉人,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呃,不對,說活生生好像也不太正確。

  就算是沒什麼天賦更沒什麼抱負的少女也聽過他的大名。

  五大元素支配者(Average One)、掌握五大元素的稀世天才、才能出眾的鍊金術師,還是一名為了拯救他人——說是人類也不為過的,仁慈的賢者。但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甚至是叛逆的行為,他在當代被受辱罵。

  「愚者」、「叛徒」、「瘋子」、「狂人」……還有多到難以細數的罵名。
  即使在現代有許多因為他的犧牲與努力而得救的人,就算他的名聲與過去相比要得到平反許多,但是,他還是常常被某些人以出賣神祕的惡言咒罵著。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一直聽著他的故事長大。
  景仰著他的高潔、佩服著他的心胸,還有那驚人並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天賦——

  可以說,她最喜歡、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

  「不用緊張,我不會傷害妳的。」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是清澈的水流一樣,那張俊美的臉龐上還帶著溫柔的微笑,淺棕色的瞳孔滿溢著慈愛。
  就好像,在他面前的自己,是所愛的年幼孩子一樣。

  他從呆愣著的少女手中拿走了部分的書籍。
  並不沉重,就算是過去的自己也能輕鬆搬運吧。

  「我、我怎麼能麻煩您做這種事情呢……」

  我的天啊,是活生生的帕拉塞爾蘇斯先生?世界知名的魔術師之巔峰正在我旁邊幫我拿書問我要送去哪裡?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如果魔術師會讀心術,大概會讀取到少女混亂到口無遮攔甚至是亂用形容詞的心聲吧。
  不過,看著慌亂的少女,他也只是微笑著回應。

  「不會,以前我也常常做這種事情哦。」
  「與過去相比,現在藏放書本的方法很多吧?我們以前還得小心翼翼的避免弄損,雖然也不是無法修復,但是能不損壞它當然要避免讓它們損壞。」

  魔術師並沒有戳破少女的慌亂,只是適時地開啟新的話題,好讓少女的轉移注意力。

  「欸欸欸?……是啊,有很多種方法,像是借用科技的力量將文字記錄在機械……我們現在都用『檔案』來稱呼。圖片、文字、影像——檔案跟書的靜態資料相比多出了不少變化,而且只要記得備檔並好好收藏,就不用擔心資料毀損……」

  「科技的進步真是方便,除了帶來保存上的方便外,也有許多方便於溝通的事物對吧?像是Master行動時會照出那位醫生的動態影像……」

  「那個是投影,然後傳遞聲音的是通訊。」

  「就是這些,還有很多有趣的東西,那個訓練室的功能也相當齊全……」

  「是啊!除了那些外,還有……」

  在魔術師的引導下,少女從剛開始的沉默變得健談,說到後來還變成奇妙的畫面——捧著書本的男子微微側首,視線向著不足自己胸口高的金髮少女,嘴邊則不斷灑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大多是關於科技方面的詢問。

  手機的使用心得、電視的使用心得、電腦的使用心得。
  金髮少女條理分明地回應著魔術師的問題,要不是就外觀來看有些微妙,不然還真像是老師(少女)在為學生(魔術師)解惑一樣。

  剛剛還緊繃著神經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臉,眉飛色舞地嘮嘮叨叨著大量的話,從他們身旁經過的職員們,再看見魔術師與少女時表情顯然非常震撼,還有一些人帶著警惕。

  …………帕拉塞爾蘇斯是個好人。
  敏銳察覺到旁邊的視線,少女更感覺到青年的情緒再次趨於平穩,就連微笑都顯得有些黯淡。明明他幫助了自己,而且身為在歷史上那麼優秀的存在,他卻用這種溫柔和善的態度跟自己說話,還幫她解說了不少魔術知識。

  這樣子太過份了。

  雖然她也知道,帕拉塞爾蘇斯曾經在霧都倫敦做過什麼事情,但是……
  那時的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像是靈魂與一切都焚燒殆盡、只存留下大量的絕望與悲傷。那時的他已經放棄一切,所以他順從了命運——

  想著就覺得胸口一股悶氣。

  依舊固執於跟魔術師談話,少女與魔術師最後抵達了藏書室。按照她的指示,魔術師很快就找到規律將雜亂的書堆整理整齊,他甚至還分神去把那些亂到被扔在那邊很久的文件順便整理起來……少女也只能用讚嘆的眼神仰望偶像了。

  「跟妳的談話我覺得非常愉快,也抱歉造成妳的困擾了。」
  黑髮青年將手中的紙張底輕敲桌面,把散亂的紙張一一打理整齊後,那頭豔麗黑髮下隱約可見的棕珀色瞳眸微微斂起,就算唇邊揚起了微笑也讓人覺得難受。

  「像我這樣的人,還是避免跟我接觸——」
  「絕沒有這回事。」

  喀咖一聲,少女將櫃子狠狠地關上。
  揚起細長的眉毛,樣貌稚嫩的金髮少女此刻對著自己的偶像,睜著灰亮的瞳眸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是要求!當成請求也無所謂!甚至要做交易還是交換都可以!」
  「過兩天,我會準備下午茶,那個時候請務必撥空與我一起喝茶交流一下。」
  「……我、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


  『我想跟誰交朋友,又關那些人什麼事!』——
  如果能聽見少女的心聲,大概會聽到這麼一句吧。

  也許是少女的眼神氣勢太強、又或者是太過清澈耿直,魔術師沉默片刻後再次抬首。
  這次,是對著少女回應。

  ——我明白了。
  ——那麼,就約定好了!Caster先生!我會準備很多好東西招待你的!

  得到正面的回應,少女A露出了不輸向日葵的燦爛笑容。





  這是魔術師與某位渺小的迦勒底職員,從某天開始舉辦定期交流茶會的開端。
  至於後來疑似跟著魔術師來到、逐漸增加的訪客……

  那些,都是後話了。

白銀與耀金的堡壘



  ◆第六章元素有

  妄想將光明吞沒的黑暗,洶湧而來。

  銀白的噩夢降臨在這片神聖之地。
  神的威光,是璀璨如日的耀金、還是吞盡一切的白銀。
 
 夾於光芒其中的人民悲聲哀悼著,他們有些被白銀接納、有些被耀金留下。
  然而更多的,是未受揀選的犧牲品。

  以何種方式才能將懵懂的羔羊區分出來。
  屍骸遍布的大地滿溢著悲傷與哀歎,不論走到何處都是這般的聲音幽幽迴盪。

  少年御主的嚴肅、少女從者的不忍,魔術師的目光盛滿憂愁。
  人們的爭鬥、王者的爭鬥——受害的,都是這些惹人憐愛的幼子(人類)啊。

  似乎可以聽聞誰的悲泣與指控。
  落選者的敗亡代價為喪失性命,自鮮活的生命化作無生命的肉塊。
  屍骸堆砌在白銀與耀金的堡壘神殿之下,光耀之下藏匿的是扭曲的嘶吼。
 
  ——為了生存。

  哀戚的故事。
  令人感到麻煩且棘手的存在(王者)此處是為複數。
  在一塊國土之上屹立不搖的兩座城中各自侍奉自身的王者。
  在戰爭中犧牲性命,進行無用的爭鬥。

  多麼讓人悲傷的故事啊。

魔術師與神王(二)



  魔術師與法老王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也許是相性、也許是性格,又或者是觀念的差異,魔術師與法老的相處總是夾帶著殺氣——這是從少年御主口中得來的感想。
  雖然主要是埃及王對魔術師單方面的惡意。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因為甚麼而如此交惡。魔術師總是沉默地面對法老王,琥珀色的瞳眸注視著他時,那雙眼睛裡面沒有法老王的影子。
  他甚麼都沒有倒映出來。

  少數能夠映入魔術師眼中的,只有被他固執認定為救世主的御主與當時和御主一同行動的那名少女從者。
  法老王的挑釁在魔術師的身上永遠得不到回應,而魔術師也沒有回以顏色的行為。

  僅僅是,將自己定位於工具,接受御主(正義的同伴)的諸多指令與行動。

  他會給予建言,如同賢者向王奉上計謀一般。
  他會給予鼓勵,如同師長向學徒給予指導一般。
  然而,他所給予的人中,沒有法老王的一點空間。

  讓自身溶解於黑暗的魔術師,自我苛責著的魔術師。
  沒有救贖、沒有期望、沒有未來,更沒有希望。
  只是用著苛責逼迫自己、一點一點的扼殺掉他的心。
  讓自己成為工具而存在著。

  愚蠢至極的選擇,不是嗎?
  溫柔協助著少女從者——名為瑪修的盾兵時,法老王露出了微笑。
  傲慢的、諷意深遠的笑容。

  像是在嘲笑著當年受到根源蠱惑而犯下諸多重罪,來到此處後不斷自我折磨與扼殺自我的魔術師。
  初次見面時,魔術師的失禮和傲慢已經是完全不復存在。

  他已經不再是那名帶著傲氣的魔術師學徒,而是成為一名真正的——

  「無光之人。」
  嗤笑著似的,法老王如做下裁決般說著。

  沒有樂趣,比起當初那個反咬了他一口的魔術師還要無趣。
  只是個空洞的人偶、空洞的工具。
  毫無價值的堅持和傲慢也粉碎殆盡,徒留下來的是沉寂的自我憎恨,以及數不清的哀愁與嘆息。

  簡直快成為第二個女武神了。
  跟笑話沒兩樣。

  但是,那名女武神的身體內還存留著焚燒一切的狂戀之焰。
  魔術師?他確實也殘留著些許的東西——
  不過,那是黑暗。

  濃稠的、扭曲而混濁的,悲傷和自我厭惡的情感所編織成的黑暗。
  它所吞噬的對象只有一人。
  那就是魔術師自身。

  拒絕一切的救贖、拒絕一切的光明,將自己囚禁在黑暗中等待死亡。

  ——他已經放棄一切,一心追求惡逆者(自身)的死亡。
  這話出自於那位擁有千里眼的勇者。

  一視同仁的溫柔、一視同仁的良善。
  任何人或者是從者對他來說都毫無意義,在魔術師的世界裡只有兩種存在。
  應當被受懲罰而亡的惡逆者,以及可愛稚嫩的幼子。

  ……魔術師都是怪人。
  直到現在,法老王依然討厭這些玩弄著魔術的魔術師。


魔術師與神王(一)



  光明——是的。
  璀璨的陽光自召喚儀中綻放開來。

  黑髮的鍊金術士,佇立在少年御主的身旁。
  一如往常的注視著召喚儀,觀察著這神奇的機械。
  冷銀色的機械上螢藍流轉,纖細的支架與形象,在中央轉動的那顆類似水晶的光球——

  那是什麼?嗯,不是很清楚呢。
  類似召喚陣一樣的功用,他知道這裡能夠召喚出各種英靈。
  就連他也是從這裡出來的。

  自從來到這裡後,他與現任的御主進行了一段不短的交流。
  他告訴自己,這裡的事情與那些機械的事情。
  他的使命,而他被召喚的原因。

  ——拯救人理。他是這麼說的。

  曾在魔霧計畫中做為殘害蹂躪一方的他,竟然會因為這種原因而再次被召喚出來。
  實在是難以置信啊。

  其中,最令他好奇與驚訝的,就是召喚儀器了。
  曾經在這裡見過那名將自身化作流星的青年英雄、也曾在這裡見過看似文弱少年卻能化為狂獸的博士——那些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從者,看見他時反應都相當普通。
  大抵,就是初見陌生人的感覺吧?

  也是,畢竟自己並未以這個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過。
  記得他們的經歷與表現,魔術師微微一笑後斂起目光。

  接著,是各種神話或歷史中出現過的人物。
  有些年代遠晚於自己,有些年代則可以追溯到世界初始——實在不太理解這種召喚的原理是什麼。

  凡事都充斥著過於旺盛的好奇心,黑髮的魔術師自此墜入了成天發問與思考的迴圈中。
  似乎,還因此被不少從者當成麻煩人物。

  嗯,這點自己果然得改改。
  已經不曉得這樣對自己說過多少次的魔術師,再一次的下定了沒什麼用處的打算。

 ◇

  今日,是Master準備再次舉辦召喚儀式的日子。
  早早便從房間離開,雖然留著一頭看來得整理許久的長髮,但帕拉塞爾蘇斯其實從未因打理而困擾。

  保養?沒有。
  頂多是休眠完畢後將它梳理整齊,並視狀況而選擇將它散放還是綁起兩種選擇罷了。

  今天的話,是綁了起來。

  垂放於肩胸前的長辮因著動作而稍稍搖動,令人聯想到神話或古代學者的白袍與寬袖飄動著,一如往常的魔術師與在路上碰見的幾名從者溫和地打了聲招呼,隨後便踏入了召喚儀所在的空間。

  穿著制式服裝的Master已經準備就緒,看往他的蒼藍瞳眸瞬間一亮,如同晴天的天空一般清澈的讓人看了就心情愉快。擺在儀式陣四角的物體色澤繽紛,猶如將虹彩凝聚成型一般的結晶——這同樣是他在過去未曾見過的奇異素材。
  若非就連Master都很難獲得,還真想請他割愛一顆給自己做實驗呢。
  魔術師遺憾地在私下歎息著。

  當然,表面上是不會有任何洩漏的。

  「帕拉塞爾蘇斯,要開始囉?你需要準備些什麼……呃,像是筆紙之類的東西嗎?」正準備啟動機械前,少年御主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多謝您的好意,不過沒有這個需要。」停頓了下,他繼續補充:「在召喚時風波太強,同時光線過於刺目,並不適合進行記錄行為。」

  「……這樣嗎,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老樣子的停擺了片刻,少年御主回過神來後用像要遠足的孩子一樣、開朗的語氣這麼說道,然後啟動了機械。

  藍光流轉。
  平穩的光環隨著運轉逐漸加快,先是肉眼可見的加速、再來變成無法靠普通手段來看清的急速——這畫面讓人想到了某個老虎繞著樹跑、最後變成蜂蜜還是香油的寓言故事。
  這種畫面已經看得差不多習慣了,從外表看起來正在認真觀察運作的魔術師,實際上卻是在思考毫無關聯的東西。

  第一次,出現的是一些零碎的道具。
  第二次,出現的還是一些零碎的物品。
  第三次、第四次——

  看著從激光中被召喚出來的各種產物,毫不意外的都是些奇怪的東西。
像是應該屬於某兩位雙人海賊女性的、屬於某位粉髮少女……還是少年的、某位以兜帽遮蓋臉部的女性魔術師與某位癲狂惡魔的器具(Master究竟是怎麼分辨出這個東西的主人是誰?)被收攏起來堆在旁邊。

  然後,平時為藍的光圈突然噴灑出刺眼的金光。
  正在煩惱該怎麼把那些東西歸回原主英靈手上的Master突然很驚恐的抬起了頭,看向似乎正在建構出某種形體的召喚儀——建構成的形體為人,它的樣貌變得清晰後,從中出現的人影就連一向冷靜的魔術師都難掩訝然。

  棕黑的短髮、深麥膚色,像是來自古埃及的裝束——
  是的,他清楚的記得這個人。
  或者該說,是『王』。

  睜開雙眼的瞬間,古埃及的王者與魔術師的視線對上。
  假如仔細觀察,便能發現魔術師的異態。
 
  那雙不論何時都滿溢著溫柔與慈愛、壟罩著一層難辨情緒的棕金色雙瞳,此時的眼神卻毫無情緒的平靜,這是在曾被多人評價『情感過於豐富』的他身上極難看見的一面。

  就算是進行素材狩獵時,他也依舊是笑容溫和的進行著。
  這樣的他卻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人。

  ——當年以Rider這一階職現世、曾被自己背叛的王者。
  就算認可他的眼光,魔術師也依然認為他是名麻煩的人。

  現今,作為同伴再次會面?
  他們莫非會再次結盟?想到這種可能性,魔術師頓時感到啼笑皆非。

  收拾好自己的視線,不再是賢者而是惡逆者的魔術師側身後退。
  與上前的Master不同,選擇避讓與沉默。
  他不再將視線投注在那名王者的身上。

  ——即使對方的眼神明顯到像是想將自己以光焚盡,也無動於衷。


自我獻祭



  沾染在指尖的液體略帶稠感,在過於蒼白而顯得缺乏血色的手指上,像灑在雪地上的血跡——倒映著光線的鮮紅,無比豔麗。

  然而,沒有腥臭的氣味。
  藥香、果香——無法辨別究竟是出自什麼東西的香味,就算單獨擺放也顯得突出、就算放在一起也能彰顯出各自的獨特。

  特別而協調的氣味並不刺鼻,柔和的像是沐浴在於風中飄盪花瓣海中。
  ……那應該是輕淺且嬌美的櫻色汪洋吧。

  它的色澤比什麼都要鮮豔。
  勝於灑落一地的滾燙鮮血、勝於沾抹在女子唇瓣上的胭脂,不帶有血液的腐朽腥臭更沒有俗氣的豔麗,就像本來就該是這般絢麗到麋豔——就算是親眼目睹突然一齊綻放的玫瑰之海,也無法帶來同等的驚心動魄。

  以它為材料,地上繪製著繁複的圖紋。

  忽遠忽近難以捉摸的聲音在身旁低語著,猶如以自己為中心環繞著走動的人,聲音是機械般的毫無起伏、卻能聽見隱藏其下的笑意。
  濃稠的、盛滿著惡意的微笑,彷彿是長著美豔臉孔的惡魔正在蠱惑著靈魂,就等待著靈魂顫抖的瞬間伸出鋒利的長爪將魂魄勾起,佐以新鮮的血液將其吞噬。

  祂究竟說著什麼,我並不懂。

  然而,像是有人將剛泡於冰水中的手慢慢地放到頸上般,冰涼漸漸傳開。
  無法以肉眼注視的存在輕巧地按壓著脖子,可以感受到一股古怪的芬芳自身旁傳來。它慫恿著自己拿起放置在祭台上的短劍,以冰冷得彷彿僅是聽著便會因而結凍的聲音,吐出一字一字猶如朗誦咒文的話語。

  藥香。
  現在可以確切的確認出是焚燒某種藥物的香氣,沾染著祂。

  鋒利的刀刃上映照著自己的模樣。
  蒼白的臉龐、空洞的雙眼,以及微微彎起的無色唇瓣。
  長垂於頸邊的髮絲被什麼東西給勾弄著,祂繼續以飽含著笑意的聲音低語。
 
  若是能看見祂的模樣,祂一定是帶著微笑吧。
  像是在玩弄著珍貴人偶一樣,以乍看溫柔的微笑注視著手持刀刃的自己,深邃的瞳眸必定是以如泥沼般的目光夾帶著戲弄注視著。

  刀尾鑲嵌的圓潤紅玉倒映著朦朧火光,勉強能看見一道影子。

  將刀刃處慢慢地轉向自身的方向,待它停於自己的胸口時緩緩握緊。
  流動在冷銀金屬上的火焰跳動著,如同心臟一般具有規律的跳動。
 
  靜靜地坐在圖畫中央的黑鐵椅上,能夠感受到透過布料傳來的冷意與做於裝飾的雕花圖案。持劍端坐在椅上的身姿像是雕像般穩定——若是不看緩和的呼吸起伏,興許真的會被當成精緻的全身人像。

  如歌聲般迴盪著的聲音中,鋒利的劍刃刺入了胸口。


水之歌



  落於水中的指環,沉寂閃爍著。
  自上刷過的清澈水流波光粼粼,如自空中將片裂的水晶碎片灑落,宛如銀鏡的碎片、猶如銀魚的鱗片,在淺水上閃耀著無數如以銀絲紡織而成的薄銀波瀾。

  赤足踩踏在柔軟的沙中,將手伸入水中將它拾起。

  彷彿帶著微光的清水濺濕了白袍的下擺,在上留下一道較深的痕跡。
  猶如深海之水般深邃而近似深藍的黑色髮絲散披在單薄的肩頸旁,修長的五指將銀環從水裡拎起時動作極其輕柔——水波不曾因而激起,平靜得像是一塊水藍的鏡面。

  寬袖因沾染少許的水而變沉,深色的手套也變得更加暗沉。
  從指間滑落的無數水珠滴滴答答的跌在靜謐的水面、揚起一道道盛花般的波紋,像是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衣物被水氣沾濕,像是琥珀般略帶棕色的眼眸凝視著手中的銀環。

  透著古老氣息的銀色指環沒有多餘裝飾,只有波浪般的細細刻紋,在戒面上有一個不足一指節長、似乎原先鑲嵌著什麼東西的凹槽。

  湖藍色的寶石自身旁飛出,宛如好奇的孩子般在指環旁飛繞轉圈,牽起一條條細碎的藍色細痕——如以湖水編織成的水藍緞帶。
  安撫似地將試圖把指環頂在身上的寶石停於肩上,閃爍著藍光的樣子就像一隻會發光的小鳥或蝴蝶。無奈地收回視線,他將從水裡拾起的銀環以指擰起,接著從口袋拿出了一顆細碎的寶石。

  跟這片湖泊一樣的藍,清澈得像是覆上薄冰的寒湖水色。
  沒有遲疑地將它輕輕地扣入凹槽後挪開手,細碎的海藍寶石完美無缺地嵌入其中。水流從湖中飛起,成絲、成條地飛舞著——如欣喜振翼的青鳥、如歌唱著祝福之歌的水之精靈,以青年為中心於空中轉繞著。

  像是能聽到誰歡快的竊語,青年垂下眼簾微微一笑。


賢者與  的對話

 

  「那麼,請給予我死亡。」
  他是這麼說的。

  「你沒有其他想要的東西嗎?」
  「權利、金錢、學識——」
  「甚至是救贖,這樣完善的一切可能性中,都沒有你想要的嗎?」


  我不應該、也沒有那個資格得到救贖。」
  「為了追求悲願,我將那些稚嫩的孩子作為獻祭抹除。」
  「他們的鮮血流淌在我的身旁,渲染著我的衣袍,沾染著這雙手——名為『罪惡』之物,此身沒有一處可以免除。」

  「你真的什麼都不想要嗎?」
  「不,給予我死亡吧。一個符合我這般惡者的無盡死亡。」
  「被利用殆盡的死亡、被萬事萬物詛咒的死亡……是的,就是這樣。」冰冷的物體自後頸攀爬並纏繞,像是藤蔓的存在緩緩收緊,目光依然平穩的像是凍結。

  在夢裡、在戰鬥中。
  任何事情。
  就該是這樣的。

  啊啊,在夢裡曾經犧牲掉的孩子們,化作無數黑泥湧上並將四肢掩蓋吞沒。
  一點一滴的逐漸下沉。

  你知道自己做了甚麼嗎。
  你還記得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嗎。
  你現在追求的,是甚麼。

  不知道。
  就連自己也已經搞不清楚了。
  
 —

  五指扣上頸項施力。
  白皙的肌膚烙上紅印,像是嬌豔的紅玫瑰一樣。

 —

  人類的愛慕。
  濃烈得像是濃縮的實驗藥劑般,氣味則充滿變化——有些是炙熱的、有些是甜蜜的,還有些是帶著古怪感的溫熱。得到愛情的少女,比任何事物都要來得強大與亮眼。

  她們為了所愛之人能夠成為野獸、同時也能成為一朵特屬於他的嬌豔花朵。

  那位少女,得到了愛情的全能者。
  如同畫作般美麗卻缺乏生命的大地得到靈魂,沐浴在蔓延著生命的細雨之下,逐漸變得特別。那過於美麗的世界,如同那曾經充斥著神秘的迦勒底,又或是宗教經書上那百花盛開的伊甸園。

  大約,是那樣的景緻吧。
  若是以童話故事來看,如妖精般美麗的公主與王子,應當是能夠獲得幸福的組合。
  然而,然而啊。
  公主並非童話的公主、王子亦非童話的王子。
  以純真無瑕的愛蹂躪著一切的美麗公主——不,那太過幼稚的言詞無法形容她。
  那位是皇女,光輝燦爛的根源皇女。
  她所癡迷與愛戀的亡國之王,目光追逐的並不是她。
  這樣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悲劇。
  注視著一切的邪惡魔術師哀歎著,受到殘酷的皇女之愛波及的無數希望、受到自己這般惡逆者污穢之手扼殺的可憐稚童。

  啊啊、這個世界……「正義的夥伴」在哪裡。
  能夠阻止這一切(惡夢)的存在,在哪裡。

  從陰影上,彷彿能夠看見混雜著血色的淚水。
  早已忘記該如何哭泣的魔術師,已經失去哭泣能力的魔術師,他只能以微笑面對一切詛咒與扭曲。

  曾經的白袍沾染著罪惡的色彩。
  曾經的雙手浸染著詛咒的色彩。
 
  痛苦與悲傷都不是「魔術師的他」負責承受……
  那個,是「自己」的工作。

  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曾被稱作賢者的魔術師低聲祈禱。
  誰能來將惡逆的自己扼殺、誰能來阻止皇女侵染一切的愛——

  誰能,聽見我的祈禱?
  如此,沉聲低語著。


蜘蛛の糸



  ——魔術師非常清楚這是一場夢。

  即使在這鮮紅的世界環繞下,魔術師能清晰感受到自高空不停墜落時的重力、壓抵在四肢甚至是擠壓著虛假肺部的壓力,以及一點一滴侵蝕著理智與情感的不明黑霧。

  然而,他還是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夢。

  放鬆著下墜的身軀,雙手彷若想捉住什麼般向上延展。蒼白細長的五指攤開著時,如水面漣漪般蕩漾著光輝在指尖、在手中流轉著,半睜半闔的榛色瞳眸極為空洞。
  什麼都無法倒映其中般無光的雙瞳,突然闖入了一絲薄光。

  如同蜘蛛絲一般纖細而脆弱、在黑暗與鮮紅中隱隱閃動的光絲。
  彷彿受了蠱惑一般,魔術師無意識地朝光絲探出手——

  「撲通」

  他聽見了聲音。

  ♦

  睜開雙眼的瞬間,帕拉塞爾蘇斯就察覺了一絲古怪。

  他記得自己與Master在傳送的過程中遭遇了問題——傳送機制出了狀況,結果全體被扔到了一座無人島嶼。充滿南島風情的植物與沙灘,似乎還有螃蟹爬過的場面……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Master露出那種想把人抓起來掐著搖的表情。

  也許對普通人來說,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被扔到了無人島上會是噩夢一場,但在他們(Servant)來說,再多的問題也不會是無法解決的——

  沒有落腳的地方?那麼就蓋吧。
  沒有糧食?那麼就打獵或種吧。
  沒有淨水?那麼直接去收集吧。

  在那位影之國女王充滿霸氣的領導下,眾人開始了一連串的蒐集行動。雖然自己比不上那些身體強壯或力氣驚人的從者,但藉著魔術的輔助,他很快就熟悉並投入了自己的工作。藉由風的幫助將沉重的鐵堆或石堆移送回去,偶爾與其餘Caster合作將這些東西提煉合成。

  農田、儲水處、城堡……在所有人的合作或支援下,一個一個正常或不正常的建築物逐漸占領了島嶼,最後將整座荒島被改造得猶如書本中所謂的『遊樂場』一般。

  工程結束後,所有人都各自都找了個地方玩得不亦樂乎。

  對於在大太陽下奔走嬉鬧沒有興趣的魔術師,最後選擇了在自立的小屋內待著,偶爾則被Master帶出門前去冰攤幫忙。
  在Master的要求下,帕拉塞爾蘇斯換下了平時悶熱的長袍裝束,穿上了輕便的半袖衣衫與長褲並將長髮盤起——所有準備結束後,他得到了Master的感想。

  「……帕拉塞爾蘇斯,還挺適合你的。」

  彷彿憋了許久,換上泳褲的黑髮少年脹紅著臉吞吞吐吐地這麼說道。

  「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

  即使夾上御主友情贈送的髮夾也無法夾上去的黑髮垂在眼前,他含笑著伸手拍了拍御主的肩膀問道:「那麼,Master,要吃冰嗎?」

  在他難得的堅持下,少年御主吃下了那杯隱隱發著紫光的刨冰。

  雖然看起來挺古怪的,但那只是魔術師難得的一點、小小的惡作劇……單純只是模仿虛影之塵的刨冰,其實是葡萄口味吶。

  看著少年御主舌頭發紫與其他從者初見刨冰時的各種反應,一向沉默而孤僻的魔術師也忍不住露出了毫無陰霾的清澈笑容。

  原本只是隨意的變著花樣改造著糖漿,最後卻也找到了樂趣。

  除了最初那個紫得發光的虛影之塵風格刨冰外,還有像是插著赤色骨頭脆餅的兇骨刨冰,以及各色裝在燒瓶內的發光糖漿——就連少年御主也無法全數稱霸的各種冰品,當御主看著吃得愉快的騎士王少女時,他總會面露古怪。

  非常的,有趣。
  大概是被環境的氣氛影響,帕拉塞爾蘇斯自受召喚——不,或許是自成年後就收斂起來的、滿懷惡作劇點子的一面,在此處都毫無遮攔地暴露了出來。

  當他看到意料之內的反應時,俊秀的臉龐上總會漾開孩子似的笑容。
  ……不過,現在似乎有些超乎想像了。

  從冰屋內的躺椅上睜開雙眼的魔術師看著面前的青年,棕珀色的瞳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雙過於燦爛的金色瞳眸。
  充滿異域感的五官與膚色,棕黑色的短髮與埃及風格的深色泳褲……

  不論從哪裡來看,帕拉塞爾蘇斯都無法告訴自己是看錯人了。

  「Rider,有什麼事情嗎。」
  真名為奧茲曼迪亞斯的青年在魔術師的提問下,用嗤之以鼻地一笑作為回應。

  看著帕拉塞爾蘇斯自躺椅上直起身,慢條斯理地將一頭彷彿漾著深海光澤般的黑豔長髮盤起,站起身後取了放在一旁、上面別著名牌『P』的圍裙穿戴上——
  然後像是完全沒有把他當一回事般,魔術師的唇邊帶上淺淡的微笑。

  「做著這般消極怠工的行為還如此理直氣壯嗎,魔術師?」

  當著帕拉塞爾蘇斯的面將他方才躺的椅子奪走,坐姿囂張地靠坐在柔軟的椅上,奧茲曼迪亞斯向他揚起了眉。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某種挑釁……

  「這並不是我的主要工作,Rider……當然,如果你想要一杯冰的話,我是無所謂的。」
  修長的手指從台上取了個畫著奇怪波浪圖案的杯子,在便裝打扮下似乎氣質一變的帕拉塞爾蘇斯勾起了唇角,掃盡了陰鬱的臉龐上露出的是有些狡猾感的淺笑。

  簡直像隻狐狸似的。

  也許是對方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法老王的眉挑得更高了。
  難得沒有不悅的針對與挑釁,反而像較勁似地朝魔術師投以傲慢的笑容。

  「將汝能呈上的都呈上吧!無光之人。」

  張揚的口吻與神態無不一彷若高高在上的神祇,以往總會選擇避讓而轉移目光的魔術師,琥珀一般澄澈的瞳眸瞥了眼法老王,像是接受挑戰般地開始動手。

  所能呈上的都呈上?那麼,就試試看吧。
  表情就像在這麼說般,帕拉塞爾蘇斯開始製作冰品的工作。

  ♦

  他們兩人……有些幼稚的競賽,最後在少年御主的制止下終止。

  「如果讓你們這樣比下去冰再多都會不夠用的!」——像是這樣的大叫著,蒼藍的雙眼瞪得又大又圓,讓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收拾著桌面的狼藉,魔術師聽見理應與少年御主一併離開的法老王,盛滿愉快的聲音。
  僅僅是聲音,就能感受到那光芒萬丈的氣勢。

  火焰?也許該說是炙日吧。
  以抹布擦拭著桌面的痕跡,帕拉塞爾蘇斯下意識收起了微笑。

  他很清楚,這名法老王擁有著多麼刺眼的光芒。
  猶如沙漠中高懸於空的太陽,對於自身的耀眼毫不掩飾、甚至是加以顯現,不論沉浸在多麼幽深黑暗的場所內,都能感受到來自於他的炙熱光輝。
  ——燒盡一切的敵人,拯救普世的一切。

  當年即使遭到自己背叛也不曾彎下身軀,更是不曾對自己的背叛感到憤怒,過於閃耀明亮的王者最終如不再升起的夕陽般,殞落在蒼銀的騎士(Saber)等人的手下。

  面對空無一人的冰店,帕拉塞爾蘇斯在沉默中嘆息。

  在那場夢裡,他所看見的那根細長的光絲。
  擁有的色彩並非剔透清明的銀白,而是更加光耀燦爛的——

  ……如焚燒萬惡般、明耀的金色啊。


多短打



  【FATE】騎士王與反逆者

  不論是誰,堅持的是什麼。
  那也不過是隸屬個人的,各自的正義罷了。
  掀起反旗的叛逆者也罷、守護人民而戰的聖王也罷。
  她們雙眼注視的,也不過是各自所想守護、珍視以對的寶物罷了。

  正因為相互熟悉而憤怒,反逆的騎士高舉起叛逆的劍。
  正因為相互知曉而沉默,守護的王者高舉起討伐的劍。

  僅是立場不同罷了。
  人們口中的正義與否。



  【蒼銀的碎片】根源皇女

  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盛開在雪白的庭院之中。
  一叢一叢的枝葉,不論枝椏或葉都是霜雪般潔淨的白,讓人想起天使、讓人想起白鴿、讓人想起天堂。

  聖潔而美好的東西。
  沒有任何色彩能夠渲染在雪白之上,像是雪中庭院一樣的場所。

  根源皇女的花園,美麗的水晶花一直都是花苞。
  即使收斂著晶瑩的花瓣也依然美麗,即使尚未盛開也使人止息。

  在與蒼銀的騎士、亡國的國王見面時,細小的花苞才漸漸綻放。
  光芒璀璨,流動著銀白與天青色的花朵,美得讓人彷彿置身天堂。
  然而,只要輕輕觸碰到任何一草一木,不論是甚麼都將被純白侵染。

  得到愛的全能者(神祇)成為了少女。
  從非人逐漸體驗到人類的情感。 愛慕、喜悅、陶醉,眼中只有一人、目光只追逐一人。
  為了回報他,為了回報那為她帶來甘露與生命的王者,停留於少女身軀中的神之機能,微笑著為他展開一連串的殺戮。

  即使他無法執行也沒關係,只要她奉獻就好了。

  直到終焉,根源皇女依舊深深愛著那名騎士。
  為她帶來愛與生命的,高貴的騎士王。

  祝妳順利,高貴的皇女。

  現在,請暫時的休息吧。
  闔上您的雙眼,讓甜美的微笑停駐在您的嬌嫩的唇上。


  【原創】短打.知與不知

  「你覺得什麼是幸福?」
  把玩著繡滿繁複花紋的錦球,綴在旁邊的流蘇如夕暮的日光,金耀燦爛中渲染豔紅。細軟的黑髮被細心地梳理編成辮子,如花冠般盤在頭上,在辮子上細綴著的金花,銀色的葉子和花苞隨著黑髮飄動,流轉的漂亮的光。

  包覆著厚重華麗和服的嬌小身軀,就像移種在墨玉花盆的蘭花——她的眼睛,是蘭花一般雅緻的淡紫。彎彎的唇角帶著水光,嫣粉的唇瓣猶如櫻花的花瓣,如此的細幼、如此的嬌弱,如此的嬌憨可人。

  也許會因著她的容貌而產生誤會,誤會她是一個嬌滴滴的、像是節慶人偶一樣孩子。
  但是只要細細地注視那雙眼睛,你就能明白她絕對不是個純真無邪的孩子。

  啊啊,純真也許是有、無邪也許是有,但是,絕對不是那種稚嫩得有如幼苗的天真無邪,而是過於清澈透亮的、彷彿看清了世間一切的潔淨透明。
  水晶一般的花兒,栽種在玉盆中的虛幻花朵。

  「有人覺得,能夠得到大筆錢財不受金錢困擾是福;有人覺得,能夠擁有絕世美人們的垂憐與愛慕是福;有人覺得,能夠握有大權是福。」
  「有人覺得,能夠備受寵愛是福;有人覺得,能夠被受信賴是福;有人覺得,能夠沉溺於知識的汪洋無所不知——是福。」

  「……問我呢?把問題丟回來給我啊,你這人真是的。」
  舉起寬袖掩著嘴,彷彿被逗笑似的,蘭花一般的美麗少女輕聲笑道。

  「我的話,認為啊——」
  「福,是無知。」

  「哎,可不是指如家畜般被養育著等待死亡的那種無知。而是指『不知曉過多的、多餘的東西』——那樣的無知。」
  輕拍著手中如藝術品的錦球,外貌稚嫩的美麗少女微笑道。

  「看得東西太過的多,明白的東西太過的多,只會帶來更多的危險。」
  「一如於淺岸窺視水中一般,在清涼的淺河邊即使滑了步伐也不至於無法脫身,然而假若你窺視之處並非淺河,而是深不見底的深邃汪洋——」

  啪。
  錦球落地,方才把玩著球的手中突兀地持拿著一把扇指向了你。
  展開的扇面上,細緻的紅紋如盛開的彼岸花海般鮮豔得過於惑人,墨色的扇柄如光華墨玉,刻於扇骨上的金紋如流動著光輝,一如於深夜中突兀探首的日光。

  「那時,若你墜入其中。」
  「當心無法自其中掙脫啊。」

  她微笑著如此說道,彎瞇起的眸子如狐狸一般,長睫如扇。


  【原創】短打.毒之女

  在狂舞中散溢汗水。
  混雜著昂貴的香水與花香,她的汗水彷彿帶有毒液華花肆意盛開般,似有若無地挑逗以氣息盤旋、以劇毒芬芳繚繞他人。如身著華服、手持羽扇的交際花般,在矜持與莊重之下隱透著靡爛的浪蕩。

  只要她願意,她便能成為你所想要的那種姿態。
  以纖細的指尖撫過紅豔的唇瓣,如挑逗似地將身軀投入懷中。芬芳繚繞的同時彷若無骨的雙手將會攀上你的肩頭,滑膩的彷彿塗上蜜般帶著香甜。
  連吐息都是那樣魅惑人心。

  如同被含蜜的舌舔動神經般,豔而惡質的香氣撩動著人們的意志。
  猶如視人的失態為樂般,花色斑斕有如華美毒蛇的香氣,輕鬆而簡單地為人帶來情慾高潮般的快感,同時如細吻般將毒液輸入、用毒使人的腦袋溶解。

  只要與那名擁有少女身姿的美麗毒物相會之時。
  僅僅是視線交織,死神便會敲響屬於注視者的喪鐘。

  以極致的美豔奪去你的視線。
  以迷幻的芬芳奪去你的呼吸。
  以柔軟的指尖奪去你的感知。

  最終,以沾染毒液般的柔軟低語,輕輕地扼殺你的生命。


  【原創】短打.花藤義肢

  金屬所製的銀白色義肢,如藤蔓般的花紋盤伸在肩膀,像是盛開的花朵一樣,又像紮根的樹根一樣,緊緊地攀著像是拒絕離開母親的孩子。

  尚存的手指試著觸碰那人造的手臂,冰涼的感覺就像冰塊。
  光滑的義肢面上有著流暢的線條花紋,並不明顯的線條猶如曾經流動的雪白波浪,被凝結成這樣的模樣後貼上手臂。

  過於蒼白的義肢,將一度殘缺的身軀恢復成完整的形體。

  嘗試著移動那組義手,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難以行動,相反的還比原有的手要來得輕上許多。五指彎動時傳出清脆的聲響,像是玉石或金屬的撞擊,冷冽卻不刺耳,如同被包覆在水中般帶著模糊的空響。

  舉起、握拳,就連拿起什麼也都相當輕鬆。
  正常人也許會被勒痛的手指,以義肢提起時什麼感覺都沒有。疼痛亦無、沉重亦無,輕得彷彿自己提起的東西並非重物,而是一包鬆散的羽毛。


  【原創】短打.汙穢者的末路

  自眼眶滿溢出的淚水如雨珠般不斷滑落。
  沿著臉頰、劃過並集結於下顎處,圓潤的水珠因重量而脫離墜下,破碎在攤開的掌心內。在炙紅的夕暮下渲上鮮紅的色彩,彷彿燃燒著的細小火種。

  也不曉得為何落淚,為何哽咽。只明白在身體之中某處正在發出悲鳴,彷彿受盡折磨般的疼痛,猶如柔軟的某處被凌遲摧殘後補上一刀。
  即使如被尖銳的利刃刺穿,即使鮮血四溢也依舊跳動著。
  每次的躍動就會牽扯到插入刀鋒的傷處,抽痛著的感覺沉重而難受。

  臉上的表情扭曲著,摀壓著胸口地低聲嘶吼。
  像是受了傷的困獸般拒絕一切的接觸,不論那是為了治療自身而探出的手,還是為了了結他痛苦而伸出的手,被扭曲了神色的存在拒絕一切的靠近。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無需治療,更無需幫助他。
  只需要用那雙眼睛看著他的末路、看著他的終焉——那受盡折磨後力竭而死的姿態即可。咳出的鮮紅、滑落的鮮紅,不論哪個都是出自自身,汙濁不堪的產物。


  【原創】短打.戰場

  撕裂空氣的揮劍聲,如接連斬斷鋼球並使其爆破。
  堅硬的聲響不斷響起,在嘶吼的風聲中狂妄地高揚頭顱,尖銳的利箭雨如噴湧而來的雨水般洶湧襲來。

  劍鋒準確地瞄準箭間,僅是輕輕劃過就使金屬的箭頭與箭身分成鏡射般的兩半。
  自箭中使其斬折、自箭鋒使其碎裂。

  壟罩著金光的厚實長劍將磅礡箭雨以光、以風席捲摧毀,清脆的響鳴聲暴雨似地不斷傳來,然而劍身卻是一絲損傷都無。
  依舊光滑璀璨,彷彿以凝聚著日光的金屬以烈焰鍛造而成,尖銳的光芒使人雙眼刺痛。

  風聲與劃破空氣、那來自於箭羽的嘶吼。
  濃郁的殺氣如毒液厚抹之上,於頭盔下放出的目光投注在遙遠的城上。

  那名持弓者,流銀般的巨弓正被持有者張開。
  無法看見那雙眼睛、無法看見那張臉上究竟帶著怎樣的表情。

  是對自己的憎惡呢、還是對自己的戒備呢。
  或是說,如看著無用之物般,連一絲情緒都吝於給予的冷漠呢——

  想來就感到愉快。

  
  【原創】短打.小丑

  請對我微笑。
  掛在木偶胸口前的木牌上,寫著這麼一句話。

  打扮成小丑似的木偶,關節分明的手扶在旁邊,乍看之下就像舉著牌子。
  滑稽的妝容把臉塗抹得像是稚童的畫布,白得過頭的臉、紅到發黏的嘴和眼睛邊緣,花俏的圖案抹在臉頰上,捲又翹的橘髮讓人想到歷史人物畫作的假髮。

  很醜。
  不管是誰,看到大紅大綠又亂糟糟的它一定會嫌棄的移開眼神。

  暴風中它屹立著。
  烈日下它屹立著。
  暴雨中它屹立著。
  深夜下它屹立著。

  殘破不堪的衣物啊、化去的顏色從它身上滴滴答答滑了下來。
  黑色的、紅色的,各種顏色的塗料混在一起,看起來又髒又難看。
  蓬鬆的頭髮黏糊成一團,彷彿在哭泣的木偶依然笑著。
  彎曲的嘴角究竟是向上還是向下,彎曲的雙眼究竟是看向哪裡。

  拿著逐漸腐朽的木牌。

  慢慢崩毀的木偶依然微笑,等待著那名願意對著醜陋的它微笑的人。


  【原創】短打.顛斜的鹿角

  穿上雅緻的背心,滿繡著花紋的長襬像是燕子的尾巴,花紋精緻的如同蝴蝶身上的紋樣。彷彿沾著鱗光閃爍著,長到幾乎得曳地的大衣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夜晚一樣的漆黑布料在光線下就像散發著薄灰色的光。

  啊啊,折射的光有如流星雨一般。

  歪斜的紳士帽戴在凌亂的髮上,灰銀髮絲猶如帶有金屬似的光澤。
  神經質地被繫好、纏繞在臉上的白色繃帶,右側的眼睛被看似鬆垮的繃帶遮著,一點一點的顏色,什麼都看不見。左側的眼睛是流動的銀色,像是搖動著水銀一樣。

  蒼白得過份的手指擰起破舊的書信,彷彿手中的東西是什麼上等絲綢。
  輕輕地、小心翼翼地為它撫去灰塵,細心地為它吹去灰塵。
  飛揚的灰色像是被捲動的霧氣,在光下似乎能看見其中閃爍著什麼。

  將破舊的紙張小心折起並收入口袋,揮著長袖的青年神色猶如癲狂的瘋子,笑呵呵地用袖子捲起奇怪的面具,將那副像鳥嘴一樣、兩側卻綴有鹿般長角的面具戴在臉上,發出不穩定的、古怪的歌聲,踩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哼哼哼地邁入另一個滿是灰塵的空間。


  【原創】短打.蝶之海

  蝴蝶翩翩飛舞的光之花海,搧動著翅膀的牠們輕快的飛著。
  將其中一隻特別美麗的蝴蝶,用以柔軟光絲編織成的網子捉住。

  點點光芒四溢著,少年放聲大笑。

  將那隻可愛的蝴蝶放在衣襟上,拍動著翅膀的蝴蝶靜靜地攤開翅膀。

  斑斕的花色讓人想起百花盛開的貴族花園,如同在柔軟的絲質畫布上繡繪著諸多色彩與品種相異卻異常美麗的花卉,閃耀著多彩光芒的薄翼攤平。
  變魔術一樣的,蝴蝶變成了精巧的、像是蝴蝶結一樣裝飾物。

  完美無缺!
  像是這樣說著一樣,少年把網從架子上拆下,揮了揮絲網後將它披在肩上。小小的網子變成了長長的斗篷,針一樣尖的帽子在身後晃著,少年哼著歌把架子扛在肩上,輕鬆自在地往花海深處邁進。


  【原創】替代者的愛

  相框內的照片中,站著一對微笑的男女。
  柔軟蓬鬆的金色長髮披放肩上,閃耀著光芒的翠色瞳眸笑彎成線,像是撒嬌的小貓一樣賴在男子的懷裡。穿著筆挺的軍裝,將棕色的劉海與頭髮後梳得服貼整齊,神色嚴肅地注視著鏡頭,然而可見那雙深藍的雙瞳正在分神注視女子。

  微微揚起的唇角,那弧度十分溫柔。

  手指撫過光滑的玻璃面,彷彿深思般地垂下目光。

  女子是將軍在年幼時期時就訂下婚約的青梅竹馬。
  從小到大她都全心全意地支援著丈夫,是個溫柔而優秀的女性。

  對於這名女性的任何資料,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出生的家族、曾經的經歷,甚至是她與那名將軍之間曾有過的任何事情——是的,不論哪點他都記得很清楚。

  將相框闔上,他伸手將掛在一旁的軍帽拿了起來戴上。
  目光投注在一旁的鏡上時,讓人覺得苛薄的唇更是抿直成鋒利的線。

  鏡中那擁有著棕髮藍眼、神色嚴肅的青年正以尖銳的眼神回應著自己的打量。
  假如以照片對照,不管任何人都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吧。
  苛刻的神情、一絲不苟的裝束、強烈的魄力——就連舉手投足間的氣勢都如複製出來一般的完全一致。

  但他很清楚,他與那名將軍是不同人。

  不論是對女子的愛意、不論是對事物的任何想法都不屬於他。
  那些只是為了任務而被灌輸在身體內的——錯覺罷了。


  【蒼銀的碎片.PARO】人魚與青年

  在頸項上不斷滑過的尖銳物帶著寒意,甚至是有些濕黏感。
  粗重的喘息聲不斷響起,帶有濕潤感的吐息噴灑在肩頸的肌膚上時,不斷激起的戰慄感讓人覺得渾身不適。
  壓制著自己手腕上的單掌力道極其沉重,就像被諸多鐵鍊纏繞繫上般無法掙脫。

  只用一隻手就使自己落入無法反抗的被動狀態,這樣的事情——
  令他難以理解。

  早在自己的身分曝光的瞬間,他就做了各種的心理準備。
  將他的血肉刮下、將他捕捉販賣給他人賺取暴利,甚至是將他當成商品——不論好壞,任何一種可能性他都冷靜地設想過了。
  卻沒想到還有「將自己囚禁起來,不殘殺更不傷害他,整天只是準時出現在自己面前試圖跟他聊天」這一種可能。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困在巨大水箱中的他眨也不眨地盯著在箱外遊走的男性,壯碩的身材和黝黑的膚色,都看得出對方的身體之強韌。黑色的短髮相當俐落,與其同色的雙眼深深地注視著縮在角落的他……眼神就像是看到什麼稀罕物一樣,盛滿著欣賞與讚嘆。

  但是,很可怕。
  明明是溫柔的目光、明明有著相當和善的聲音,但他就是覺得對方相當的可怕。他不是人類,但這個男人比他更不像是人類。
  ——即使他擁有著人類的身體。

  人類需要呼吸,而人類無法在水中呼吸——
  但,現在,那名人類竟然闖入了水箱朝他游來。

  水箱不深也沒有地方可以躲藏,即使想要逃離也束手無撤。只能以消極的方式將自己的身體蜷曲起來,榛色的雙瞳在昏暗的光線下蕩漾著不明的光絲。

  對方在接近的瞬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即使在水裡也溫度高得嚇人。
  手指滑過手臂時擦到了鱗片,他彷彿被燙到般把自己縮得更小了。

  他被炙陽般的男人抓到後,彷彿被引導一般、被半強迫的拖上水面。

  從冰涼的水內被拖了出來,頭部暴露在陸地的空氣中時,他忍不住閉起眼睛。
  好熱、好燙,想回去水裡——有種睜開眼就會被燒乾雙眼一般,非常可怕。

  但是抓著自己的人不肯放開,他只能緩緩睜開雙眼,盡可能將自己的臉埋回水中。
  最終,只有讓眼睛暴露在外。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有雙漂亮的眼睛,別老是躲在角落啊會生鏽的——不過,你好像本來就不會生鏽……」自說自話的男人大剌剌地揚起了笑容,猶如擔心他會跑回水底般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那個啊,我沒有惡意——」
  更加與水面(自己)拉近了距離。

  「只是,想跟你認識一下而已,別在意啊。」
  —黑色的瞳孔,閃耀著光芒。


  【蒼銀的碎片】魔術師的末路

  佇立在兩側的男性,猶如天秤。
  映襯著黑暗的黑髮青年目光沉穩,光從外表看來就像是自神話中走出、指引人們光明的賢者。他注視著映襯著光明的金髮青年,臉上揚起的笑容極其溫和。

  彷彿對方不是將取下自己頭顱的敵人,而是自己許久未見的學生一般。

  「你已經找到真實了嗎?」
  他問。

  手中握著的單手劍刃於昏暗下流淌著光芒,混濁而幽深。
  明明是暖色的瞳眸、明明是溫柔的目光,他的雙眼卻是空無一物的。
  乍看之下就像是空有人形、模仿著人類的人偶。

  他的詢問一次一次地從唇中溢出,身旁飛舞的元素精靈閃爍著各異的光彩,是這黑暗的世界中僅存不多的光輝。

  ——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舉起了長劍的青年依然面帶微笑。

  ——早就已經毀滅了。
  在黑暗中更顯蒼白的皮膚上浮現出鮮明的光之迴路。

  ——已經,沒有任何挽救的方法了。
  他說著,白皙而端正的臉龐上,那雙曾經澄澈如同琥珀的雙眼流下鮮紅。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不論是什麼,都將在這裡結束。
 
  所愛的孩子們啊、一切都將在這裡化作灰燼。
  假若勇者無法將邪惡的魔法使擊敗,那麼故事將在這裡畫下句點。

  如同狂浪般洶湧而來的光流席捲一切,撕裂黑暗。
  已經無法停止自我崩解的魔術師,如賭徒般將一切做為賭注。

  ——若是無法在此擊敗我,你也沒辦法阻止她。
  魔術師的低語彷彿含帶笑意,沉穩的神情被癲狂取代,彷彿捨棄了一切理性的魔鬼、彷彿失去了一切的狂獸。

  一滴一滴落下的鮮紅液體被光芒吞沒。
  魔術師輕聲說道。

  「——手持聖劍的勇者,想前進的話就擊敗我吧。」
  雪白的靈魂被無辜之人的血液與邪惡浸染,早已失去了曾經的光彩。
  淪為狂魔的魔術師,帶著微笑地說著。
 
  誰也無法聽聞那不斷崩落粉碎的自我與悲憐。
  誰也無法聽聞那不斷響起的哭嚎與悲痛。
  誰也無法將他從黑暗中解救出來。

  什麼都,無法剝去他身上名為背叛者的鮮紅枷鎖。


  【FGO】魔術師的愛好

  看著少年御主手中的瓷盤,煎得微微焦黃的鬆餅上淋滿蜂蜜。
  在旁綴著像小花似的鮮奶油擠花,草莓等鮮紅的莓果類放在中間堆成小塔,焦糖絲纏纏繞繞的包圍著鮮嫩欲滴的紅莓。

  一定相當的甜。
  光是從那一層薄薄的白色糖霜上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甜度。

  看向端著甜品一臉期待的御主,魔術師苦笑著執起刀叉輕輕切開。
  軟而帶脆的鬆餅本身因浸上蜂蜜而甜美的使人忍不住發出嘆息,酸甜合宜的水果也非常美味……原本只打算稍稍嚐上幾口的魔術師,因著久違且太過美味的甜味而猶豫著,最後頂著Master滿帶笑意的目光,有點緊張的乾笑著將它慢慢吃下。

  ——終於找到Caster願意主動吃的東西了,真開心。
  ——Master……

  對於少年滿是感嘆的發言,魔術師無奈一笑。


  【原創】白銀國度之王

  於白銀的王座前,少女提起裙擺。
  她的手中握有一柄銀光流轉的美麗長劍,纏繞著繁複花紋的鏤空握柄色澤艷麗,猶如流星、猶如彗星一般——
  當她將劍舉起時,那色彩繽紛而璀璨的劍身,更像是細琢過後的月光石。

  紡繡著諸多裝飾與蕾絲的長襬微微提起,以絲質布料裁製成的長襪包覆著雙足,像冰雕一般的鞋子將小巧的腳環包起,銀與白的對映極具纖細之美。

  垂落在頰邊的髮絲為金。
  彷似晨曦的淺金溫順地垂貼於頰及胸頸,抬起的臉龐有如人偶精緻——那是出於神造般無缺陷的美。於上鑲嵌的那雙瞳眸有如初綻的矢車菊,在晴空下因著日照的變化而渲上薄光,朦朧而平靜。

  收緊的馬甲將女性的柔美毫無遺漏的完全展現,襯托著雪色的馬甲,衣衫繡有金紋的長裙因行動而飄動著,像是月下的清澈湖水一般變換與折射著光芒——如被微風吹拂過的、波光粼粼的湖畔。
  象徵為王的冠冕靜靜閃爍著柔和卻強勢的金光,與手中銀刃的光彩相比減去鋒利、多些矜持凜然的尊貴。

  佇立在王位前的少女猶如天鵝,高雅、清麗。
  佇立在王位前的少女猶如神祇,尊貴、矜持。
  微揚起的下顎與抿起的唇瓣線條,倒映在那柄銀光蕩漾的長劍上。

  那是以少女之軀統帥這銀白國度的,神聖而高貴的王者。


  【原創】沉淪者

  於泥沼中沉淪的青年面部朝上身軀微曲,攤開又似握起的雙手於遙遠的破碎光輝之前,那無法以手抓住的光芒神聖而璀璨,如同那顆高懸於空的伯利恆之星。
  彷彿能夠聽見那環繞於光旁的天使歌頌,雪白的羽翼拍振著。

  那是神的白鴿。

  祂們帶來救贖,祂們帶來希望。
  散灑的點點光芒像是夏季的螢火,閃爍著、閃爍著。
  微小而細弱的、彷彿只要一捏就會粉碎殆盡的遙遠光輝。

  沉淪者所奢望,卻永遠得不到的救贖之物。


  【原創】落幕

  「是的、是的,眾所期待的戲劇,就到這裡結束了哦!」

  擰起裙擺一角,黑髮的少女笑吟吟地垂下頭,聲音輕快地說著。
  琥珀似的瞳孔閃爍著不明的光,像是某種會發光的寶石。

  完美無缺的動作與微笑,與她的姿態完全相同——
  那是唯獨人造才能創造出的無暇存在(人偶)。

  任何一處都是完美的。
  包括嘴角上揚的弧度、彎瞇起的眼尾、提起裙襬的那隻手、微微彎下的腰。

  沒有一處是有所誤差的。
  彷彿經過計算後才做出任何動作的人偶娃娃。

  形體上的完美無瑕。


  【原創】野獸少女與飼主

  「是的,一切將如您所願。」
  少女如此說道。

  衣著是現代常見的素色襯衫與短褲,扣子僅扣到腹下位置的襯衫敞開著、大剌剌的暴露出以運動內衣般的貼身黑衣所包覆的胸口,以及並未被遮起的腹部膚色。
  並非毫無鍛鍊、帶有柔美弧度的纖細雪白,而是以女性來說相當難得的緊實麥色,就算只是注視著也能感受到她的結實。

  健康的膚色與極具爆發力的肌肉線條,充滿力量與野性的身軀,就算胸前的曲線並無明顯起伏或突出處,也無法減損她的魅力。
  束起的長髮像是火焰般顏色豔麗而刺目,圓卻細長的雙眼就像貓科生物所特有的,銳利、狂妄與囂張的氣勢讓她如同獠牙鋒利的野獸。

  ——獵豹一般的少女,眼神卻像是忠心的獵犬一般注視著面前的男性。
  男性?還是女性?無法從那個站立的存在身上找到一絲能夠辨識的特點。若是女性,五官卻是太過英氣凜然且缺乏柔美;若是男性,他的身型又太過纖細彷彿易碎的花苞。
  只與那名就各方面來說都極度惹人眼目的少女相比,這人的樣貌並無特別之處——但若是一眼掃去,第一個注意到的必定是這個人吧?

  像野花般缺乏特點,卻有極具存在感的矛盾存在。

  沒有發言,那名做著男性打扮卻讓人無法辨別的人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少女的頭頂,像是對待親暱、聽話、可愛的寵物一般。
  被撫摸的少女彷彿很享受對方的撫摸般瞇起眼睛。
  假如她真的是貓,喉嚨大概會發出陣陣的咕嚕聲吧。


  【原創】指尖上的星矢

  一掌捉住身上的披風將其掀開。
  長度幾乎足以立於地面進行射擊的長弓被架立起,細長的手指彷若詩人為了彈奏樂器般微微曲起——然後,以指勾動其弦將弓拉滿。
  足以劃破寂靜般的爆裂聲響起,過於耀眼的金色自箭尖併發。

  那金芒使人想起星光。


  【原創】石之歌

  石的歌聲,有聽過嗎?
  每種礦石中都有著不同的歌曲,有些輕盈、有些憂鬱、有些甜美、有些激昂;似悲喜劇的交織、似殘酷劇的扭曲、似詠嘆調的悠揚——
  點綴著塵星的青金石於銀盤上旋轉,晶瑩的藍寶石於銀盤上輕躍。他們正在歌唱,向神祈禱的歌聲、向世界頌讚的歌聲,輕巧的、惹人憐愛的音符化作形體伸展開來。

  猶如妖精的翅膀般泛著微光,那是寶石的歌聲所構成的虛幻羽翼。

  Azoth的世界。
  石子歌頌著。


野獸與賢者



  被墨黑遮蔽了五官的青年有著烏黑的髮絲,散開在地面的模樣猶如大理石的花紋,倒映著朦朧光線的烏黑彷彿因而漾著豔藍。

  並不記得兩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姿勢,只知道自己的手正掐著青年脖子的事實。

  破碎的試管和圓瓶中盛裝的液體滲了出來,在光滑的地板上緩慢地渲染開來。淺藍色、薄紫色,宛如自夕暮邁入深夜般的色彩相互交織,旋繞而均勻的顏色層層交疊,像是染以漸層色澤的絲綢布料般豔麗。

  隔著手套也能感受到雪白且過於纖細的頸項正跳動著生命,像是細小難聞的鼓擊,與常人相比並不明顯的跳躍聲卻令他動搖。

  那動搖之處,名為理智。

  一陣難以抗拒的暈眩與渴望自身上擴散,彷彿在旱漠中行走般口舌乾涸、彷彿在烈日照射下燥熱頭暈,若是能就這樣倒在地上深深睡去就好了。

  可惜自己無法控制身體,鏡片後的翠綠瞳眸閃爍著迷茫與空無,偶爾還閃過一絲豔色——充滿戾氣的赤紅。而被壓制在身下的男人自始便不曾反抗,從遮住了臉龐的烏黑下暴露的珀色眼眸,極其冷靜地注視著身上的青年。

  若非能感受到那跳動的聲音與感覺,如同被壓制的並非真人,而是一只人形。
  他不曾掙扎、不曾呼救,只是用觀察著某種野獸般的目光注視著青年。

  就算是訓獸師,在被狂獸反撲時也會驚慌失措,但這過於冷靜的男人態度卻彷若旁觀者,而非被人掐住弱點的當事者。

  細細的眼眸打量著青年,片刻後像找到什麼一般瞇起眼,男子開口。
 
  「已經癲狂了嗎?野獸。」
  以野獸一名稱呼著身上模樣纖細的青年,男人的口吻平淡得毫無波瀾,如同目光一般冷得使人退卻。理應失去了理智的青年猶如被驚擾般收緊了手,男人白皙的膚色因呼吸困難而染上薄紅。

  但是,男人的目光不曾挪動。
  要是能把他殺掉,他就無法繼續——青年的腦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時,迷茫的翠眸頓時變得明亮。
  他奪回身體的控制權,進而想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戰鬥結束後,無法控制自己的青年,闖入了魔術師的領域。
  在幻與現實混淆的畫面內,似乎有什麼東西閃爍著。令人害怕的、令人厭惡的,以及令人懷念的——順應著本能,他朝閃爍著空間最為鮮明之處伸手。
 
  較於常人來得冰涼的溫度,卻依然有著生命的溫熱。
  曾有過多次會面的魔術師,被混亂的野獸如對待獵物般壓倒在地。

  玻璃碎裂的聲音也沒能干擾野獸,他盯著身下的魔術師一臉疑惑,大概是不明白對方為何沒有逃竄更沒有發出尖叫。
  太過冷靜了,他。

  再來就是自己因為那個恐怖的念頭而奪回意識。
  鬆開了手,青年神色慌張地站了起來並將地上的魔術師扶坐起,因為缺乏氧氣而染上豔色的蒼白肌膚在幾次急促的呼吸下恢復正常。用沙啞的聲音咳了幾聲,魔術師投注在青年身上的視線消去了冷漠。
 
  溫水般的柔和,這才是平常青年所見的魔術師所擁有的眼神。

  面對慌忙的青年,魔術師含笑地對他說道。
 
  「歡迎回來,  。」


賢者的惡夢



  纖細的頸項彷彿能輕易以雙掌掐住般,細小脆弱,彷彿只要輕輕使力便能將它折斷。
  一向整齊收攏在袍內的黑髮,披散在雪白的床鋪上如同龜裂的碎痕——折射著藍光的髮絲襯得突出且艷麗。

  緊閉著雙眼的面容是蒼白的……不,這樣說也許是不正確的,畢竟這名魔術師本身膚色就是跟雪一樣白得虛弱。
  只是往時單純的白皙,現在的他失去了平時淡薄的血色,如同以霜雪堆砌而成的人形般空有形體。

  他的雙眼緊閉,長而纖密的睫毛像是羽扇垂掩著雙眼,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琥珀色瞳眸此刻也被藏於雪白之後。
  虛幻得彷若幻影,讓人畏於接近就會使他消失。
 
  ……他很少看見魔術師休息,更別提睡眠。
  他總是站在實驗台前調配藥劑,或製作著甚麼複雜的魔術道具。微微垂首地注視著手上的實驗,暖色調的瞳眸光芒閃爍——和他過於內斂的氣質不同,那光芒猶如星辰、猶如灑落在湖畔上的粼粼波光。

  就算偶爾進來時看到他休息,也只是端著一杯咖啡或茶靜靜地坐在桌前,一看就知道並非武人的細長手指翻動著書頁,輕輕的、溫柔的,像是被風吹過一樣柔和。

  瀰漫著茶香或咖啡香氣的空間,灑落在他身上的燈光……假如是真正的陽光就好了,那一定非常適合他。

  就算沉浸在愜意的閱讀時光中,只要他踏入這個房間,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就會從書頁上的文字上挪開,含帶著笑意與他對視。然後,以沉穩溫柔的聲音說道。

  「午安。」

  ……不過,現在的他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的到來,依然沉默地躺在床鋪上。
  若非他的胸口依然隱隱起伏著,他都要懷疑魔術師是不是死了——伸手觸及時,對方過於冰涼的溫度和自己相比,如同陽光與霜雨的溫度之差。

  微弱到難以察覺的呼吸、微涼的體溫,魔術師比他所製作的人造人還要像是人偶。

  他還在夢境中掙扎,蹙起的眉和過於蒼白的臉色看來應該不是甚麼好夢,修長的手指宛如要扭斷自身般揪著白袍,薄薄的冷汗自對方的臉龐滑下。

  他如同深思般看著他,伸出手以濕毛巾替他擦拭。當他口中呢喃著破碎的話語時,他只是靜靜地握住那雙過於纖細的手。

  甚麼時候才會醒過來呢,魔術師。
  他的雙眼彷彿正如此地詢問著那與惡夢爭鬥的青年。


焰之舞,奪人眼目



  纖纖玉手挽袖執扇,透似白玉的柔荑於皎月下彷若銀鱗閃動,擴而震響的隆隆鼓鳴隨著輕盈跳躍的箏聲肆意隨風起舞。
 
  咚咚、咚咚——
  華服舞姬持以精緻利刃甩袖旋舞、持以金紋舞扇以歌隨之,繡於柔韌綢料之上的金鳳與龍展翼甩尾,繁複金飾及冠紗飛揚之姿宛如狂舞於空。
  炙紅的長襬飄揚顯得深淺多變,夕暮之色、落日之光、胭脂之豔相鬥交替如赤鯉之尾,長似流水的焰色令人眼目撩亂。

  人聲戰歌激揚相合,彷若紅纓標槍直刺雲霄。
  祥和之世將被戰火燒盡,笑言溫柔轉變成不盡的咆嘯悲泣。
 
  以歌聲為名、以劍破虛空,傾城之姿纖而妖豔。
  於名為戰亂之地展開四肢,腕與腰間扣配著紅焰粉紗,以醉人舞姿奪去不敬者的頭顱。

浴火重生



  嬌弱的身軀被單薄的白淨布料包覆,長如飛瀑的烏黑髮絲此時以樸素的檀簪盤起,從髮絲間透出如玉似纖弱的頸項,以及那彷彿是誰虔誠繫上的紅絲帶般、纏繞著之上的紅圈印記豔如珊瑚,替那張清秀的容顏添上一股難以言詞的媚。
 
  纖密似扇的長睫輕垂掩去異於常人的眸,曾被那人稱讚猶如碧湖的藍如今渲上嫣紅,衝突的色彩比任何一名貴族仕女所把玩的琉璃珠子還要絢麗。

  她感覺得到周圍的事物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被紅焰吞沒,然而她流露出的神情卻是平靜得彷彿自己僅是一名旁觀者。
 
  這是必經的死亡。
  這是為了從這裡、從這條紅繩掙脫出,必行之事。

  她記得破碎夢中多次出現的那人,牽動著自己心神的那人。
  前世的不得成全姻緣、在頸項處同樣留有紅印,死於火災前相互承諾的淚水。
 
  ——願我們來生得以相許。
  她們都記得。

  如當初的願望相同,她們再次見面於這條街道。
  再次的回眸而笑。
  再次十指交扣。
  再次的墜入愛河。
  然而,她們卻選擇迎來死局。

  「只要這樣,我們就能從這個輪迴中解放了吧。」
  「假如沒有這個執念的我們,還能再次相愛……」
 
  「那時——」
  同樣的淚水、同樣的嗓音、同樣的承諾。

  ——讓我們回到原點,再次相愛吧。


【原創】東方的翡翠



  猶如身受豐收之神庇護的燦金麥海,在微風下猶如羞澀的少女見到戀慕之人般溫順垂首,搖曳著纖細的稈身令垂下的金穗隨之舞動,那模樣實在惹人憐愛。

  秋季的到來,隨處可見農民於穗海中忙碌收割,清脆的風聲帶著人民對神明的崇敬對天詠唱,豐饒的歌謠似雲飄渺、輕盈,盤旋片刻便溶入藍天。

  在道上奔跑的車輪因越過小石凹洞咯噠作響,馬匹的踏蹄聲和沙沙風生相比要來得紮實,他倚著身後不算柔軟的坐墊朝外看去,一望無際的金黃美得讓他想起家鄉。

  陣陣香氣隨著調皮的微風起舞,不知是哪棵樹的果實、還是哪裡的花朵綻放,溫潤如蜜的金眸倒映著不輸穗麥的色澤,澄澈得彷若琥珀。

  握在手心的權杖上有著精細的裝飾,像是花藤、又似波浪的杖頭在窗外透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金稻色的流蘇也因著風與震動搖晃著。
 
  「神官大人!您看,前面那座城非常壯觀吧!」
  馬車前傳來一陣清脆的童音,原本正意沉於寧靜祥和的他緩緩回神,像是在尋找該如何回應似地思忖片刻,才慢慢地開口回道。
 
  「是啊,非常壯觀呢。」他說話的方式同尋常人類不同,偏高且帶著一絲華麗的聲調透澈得像一座森林,洋溢著無與倫比的、充滿生命力的美麗。

  並非人類貴族故作出來的高貴矜持,自然得彷彿他的聲音天生就該這般傲然凜冽。
  也許是得到出乎意料的回應,外邊的男孩隨後嘰嘰喳喳地說著不停,而車內的他也僅是偶爾回幾個字,其餘時候都將注意力放在外邊閃逝而過的自然景緻。
 
  人類很麻煩,而且一個個腦袋都像是塞滿怪東西般讓人無語,更別提他們狡詐且複雜,每次同他們對話,他都覺得像是一場極其麻煩的工作。
  但是,在外旅行了這麼久,他也差不多習慣人類這種古怪的個性了。

  「那裡就是目的地喔!聽說這城裡有非常好吃的麵包和葡萄酒呢……哦,我沒偷喝酒!是隔壁的約翰叔叔告訴我的!」

  「雖然不知道您喜不喜歡麵包和葡萄酒,不過有機會可以去嚐嚐!」

  男孩依舊聒噪地說著不停,而他只是懶洋洋地側靠在椅上闔眼打盹,任由涼風將他頰邊的薄金髮絲小小吹起,任由遙遠的鳥鳴鑽入耳中。



  「你可有耳聞那翡翠的恩賜?」
  東方的森林嫩綠濃豔彷若翠綠玉石,傳說那座森林的葉片細膩薄透,取下一片便會化做上等的翡綠寶石。
  然而這僅是神話中的傳聞,現在人們口中流傳的不再是這般不具真實性的傳言。
 
  「啊?東方的翡翠恩賜?那不就是在說妖精嗎!」
  「嘿,瞧你那什麼臉,等你親眼看過他們就知道為什麼大家都這樣稱呼他們……嘖嘖,連我也不過年幼時見過一次,那妖精祭司可比貴族老爺們手上的翡翠還要美,就算成了老頭子我也記得一清二楚呢!」



野獸的獨白



  那人所在的世界是奇妙的。
  晶瑩剔透的各色寶石在光下閃爍,培育著人造人的實驗瓶並排放於櫃上,深邃的木紋刻劃在高櫃上就像隨意揮灑上去似的,無數的半成品道具只待在稍微加工後,就能成為被諸多魔術師所追捧的、美麗的魔術禮裝。

  燒杯內的液體是澄澈的藍,宛如極北之地飄著浮冰的湖水般藍得令見者驚艷——同時,也能感受到從中透出的徹骨寒意。一旁的木架上陳列著數不清的試管,鮮豔的、黯然的、無色的藥劑在昏暗的光線下卻閃動著迷人的光彩。

  如被囚禁於籠中的寶石,蒼空般的透澈的藍、燃燒著烈焰般的赤、彷若會流動般的珀、璀璨如晨星般的銀、透著生機的碧綠在身旁飛舞,像是精靈般散發著光芒的身軀飛繞著,如同在對青年竊竊私語、如同在和青年討論什麼般可愛。

  佇立在實驗台前的青年身姿優雅,修長的五指與手臂宛如以極其剔透的白玉細製而成——這遠勝於女性的肌色卻帶著一絲蒼白,帶著股讓人受其迷惑的魅力。色澤豔麗的黑髮散披如瀑,暖棕色的眼眸溫潤得使人迷醉。

  非常年少的一張臉龐,俊秀但不會讓人誤會性別的容貌。
  以男性來說稍微纖細了些的身軀以白袍包覆著,收於頸後的髮絲隨著動作而隱隱變化……像是深海的藍。

  僅有一刻,他有種衝動。

  ——將手中的刀刃(武器),刺入面前這名看似美麗溫柔的青年(英靈)胸口。
  ——他殞落的時候,一定就像散花那樣美麗吧?
  ——纖細雪白的頸項,以自己的手烙上瘀痕的感覺,一定非常美好。

  這名矛盾而追求著自我毀滅的、美麗的魔術師。
  要是能將他扼殺在自己的手上。

  必定是極為美好的一個體驗。


化作為繭



  死者不會作夢——他原本是這麼以為。
  第一次,見到的夢境是灰黑的。

  雲霧、煙霧、焚煙?
  不,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它遮蔽了一切。

  細細的,像是某種從古老時空內掏撈出的綢帶。
  灰黑色的緞身因著折動而產生粉碎似的波光。
  冰冷的,但是又美得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捉。

  是長條的魚?一個意念的改動,原本像綢帶的灰條突然飛起。
  纖細的身體扭動著、螺旋轉動,緩慢地舞動著身體。

  接二連三,不知從何而來的塵沙飛了出來。
  長帶與塵沙如帶魚於水。

  啪搭、啪搭。
  依稀的光漸漸消弱,被長帶吸收了。

  當光線逐漸消弱時,他看見了自己的足下空無一物。
  他飄浮著。

  下方是螺旋的、如漩渦的銀流。
  藍色的、紫色的、翠綠的,閃爍各色的光流交雜會織成的銀流。

  他沒有下沉,也沒有上浮。
  他懸空的注視著下方緩緩轉動的「海流」。

  啊啊,他看見了。
  無數的透明的手從流渦中伸出又下沉,偶爾探出的頭顱沒有五官。
  光滑的像是水煮的雞蛋。

  它們是誰?在做什麼?求救?
  也許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主動靠了過去。
  一點一點,他與漩渦的距離逐漸拉近。

  可以聽見某種流動物體被攪動的聲音。
  可以聽見某種低啞聲音在傳散的聲音。

  伸出,他觸碰了其中一個半透明的銀手。

  「  、    ……」

  啊啊,是在說什麼呢?
  聽見了喔,從指尖傳達而來的、像是藉著指尖流上腦海的聲音。
  模糊的、空洞的,聽不清楚的呢喃,像是風聲的低語。

  銀手溶解,他看見了更多的手朝他抓來。
  手臂、手腕、小腿、大腿、腰部、頸項——流動著碎光的長條纏著,遠遠看來或許就像是某種漂亮的銀絲緞帶也說不定。

  冷靜地看著它們一點點的將身體包覆起,最後整個人化成蛹般被包繞。
  可以呼吸,但是沒有什麼感覺。
  被隔離了,一切都被隔離在銀流的繭之外。

  好像可以聽見誰在耳邊傾訴著什麼。
  嗯?是什麼呢?

  一點一滴,精神與意識從身上流失。
  思考並沒有停止,他很清楚,但是他開始想不起來一些東西。
  曾經的經歷、曾經的願望、曾經的追求、曾經的想望。

  還有,曾經的悔恨。
  ……嗯,不過還記得一個東西。

  注視著逐漸靠近而顯得刺目的銀光,眼底有著莫名的懷念。
  大概是因為,他終於看見了曾經那個錯過的  吧。


於汪洋永眠



  充滿著螢藍泥濘的世界,周圍是漂浮著氣泡的淺薄湛藍——
  那樣的色彩讓人想起盛開的勿忘草。

  在如水底般的空間內呼吸,從口鼻竄出的泡沫與下沉的身軀不同,接連著飄往上方的光線處。這樣看著,就像是一串串的雪白珍珠般閃耀著溫潤的光芒。
  能夠呼吸、能夠思考,唯一無法自在使用的只有這副身體。

  像是被什麼給纏繞住了那般,四肢與身軀只是静静地向下沉去,衣袍在透過粼粼波光傳來的光下鍍上了一層蝶鱗般的虛幻色彩。溪水般的薄藍、凝冰般的冷藍、深海般的暗藍——各式的藍像在跳著華爾滋般於袍衫上轉著圈、擺動身體的變換,彷彿能聽見它們的嬉鬧。

  墨色的長髮如裂紋般四散,在眼前、在頰邊浮舞著。能感覺到髮絲掃過臉頰,面朝向光線處的人以深邃的眼眸注視著上方破碎的波光。
  猶如被砸碎了的玻璃、猶如灑滿水晶破片的光輝點點閃爍。
  冰冷壟罩並環繞著自己,像是浸入雪水中的絲綢般滑順但帶著寒意。

  穿透布料、侵進肉身的寒冷,像是被冰封一樣不容退避的極冷——
  然而,此身、此心早已麻木。

  平靜的目光與神色,可以看出被封存在螢藍中的存在對此毫無感想。
  不掙扎、不迴避、不懷有期待更此不懷有憎惡,只是平淡的像尊被棄於水中的人偶。逐漸遠離了柔和的光、逐漸遠離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向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湖底沉去。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結局,正是他的理想。
  奪走了誰的一切並失去了一切,失去後讓此身被泥沼吞沒。
  希望與期盼都是奢侈、都是高不可攀的尊貴珍寶,最適合他的是哀嘆與死亡。誰也無法救贖、誰也不會對自己伸出救贖之手——是的,自己就該是這樣的人。

  這是絕對的、不容質疑的。
  那麼……讓他(它)結束吧。

  一切的悲傷、一切的愛憎、一切的願望——包含在內的所有情感與意念就在此埋葬。
  如將魚鱗般的它們一片一片剝離,讓閃動著光芒的它們離開自己、讓它們化做泡沫向光(救贖)奔逃而去。

  汙穢不堪的這個身軀,就將它交給那帶來絕望的存在吧。
  如獻給  的、散發著腐朽之氣的祭禮,就是這副沾滿惡虐的身軀。

  是的……屬於自己的救贖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因著沉入深底而變得昏暗的空間,自藍轉為汙黑的泥濘侵染了一切。失去了最後的溫暖,任由刀般的寒冷糾纏並讓此身加速沉淪。
 
  最後,連視線也被昏暗的黑給奪去。

  ——「晚安,以及永別。」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最後,似乎聽見了令人懷念的稚嫩聲音。
  自己未能說傳達的回應則被淹沒在黑暗之中,輕巧地粉碎殆盡。


【短打集】常勝之王




曾在戰場上奔馳的王者受神庇護,以天主之名揮舞著刀劍、率領著軍隊四處征討。
甚至因而被天主禁止建立神殿,只因他的雙手鮮紅不適合觸碰聖潔的神殿。


面對不願悔改的敵人,他也不會有多餘的猶豫。
鋒利的長劍抵上落敗的敵手的頸上,以最為俐落的動作將他的首級取下——只有短暫疼痛的死亡,這是他最後的仁慈。任由尚還溫熱的鮮血自光滑的劍身上滑落,落於土地上後被吸入土壤、在上綻放出大小不一的嫣紅花朵。


白皙的雙手此刻染滿鮮血。
是當年那名被他割下首級的敵手附著在鮮血上的詛咒?
或是曾經因他而被屠盡的敵人所降下的惡咒?


不斷被回憶拖入的腥紅夢境難以安穩。
只要闔上眼就會看見滿地的血紅,連同身上的衣物都是艷麗過頭的紅——
彷彿能嗅到空氣中瀰漫的鐵鏽味。
注視著自己的雙手,沒有一處是乾淨的。


作為王而受到期盼的自己,原本也不過是名牧羊人。
依照祂所願而放下手杖、拾起長劍,以它奪走無數的性命。


被神恩所眷顧的自己,是天主最為鋒利的劍。
作為劍而存在的、百戰不敗的,那曾經的王者。
從夢中甦醒時,對著寂靜的空間露出一絲異於往日的微笑。
現在的他,暫時不用賭上一切的戰鬥。

那麼,請讓他再稍微的休息一下。
直到下次的征戰開始前,讓他作為牧羊人行動吧。


願天主的仁慈如陽光般常耀此世。
願這美好的日子得以繼續下去。


魔術師的夢



  多次在夢中憶起自己的死亡。
  看著彷彿在遙遠過往的、現今被稱作薩爾茨堡的地方,幽深的色彩籠罩著這片大地。

  沒有任何生命的氣味,佇立在崖邊的魔術師青年靜靜地看著畫一樣美麗、卻不存有一絲生命感的世界。

  在他身後,有著無數道彷似人形的陰影。
  翻滾著、鼓譟著敵意的魔力架構出各種魔術——
  如果他願意,連抬指都不必便能將它們抹去。

  他有的是回擊與抹殺這些「虛影」的方法,但是面對扭曲的陰影,魔術師神色不變地注視著它們。以悲傷的、慈愛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奪去了自己性命卻不願散去的虛影(魔術師之子)。

  他不願與他們戰鬥,不是他無力抵抗、更不是他無法反抗,而是因為他不願以魔術將那些幼苗拔去與抹殺。如同看待孩子的長者,他是真心喜愛著這些同樣修行著魔術的稚嫩人們,想將自己的知識傳授給他們、想將自己的所學傳授給他們。

  然而,他同樣無法放棄那些不懂魔術奧秘的普通人,看見他們的痛苦和傷病,他多次將應當屬於魔術師的神秘與學識教給凡人,讓他們能夠得到幸福與安穩。

  「要是這些知識與研究能讓他們得到安穩與幸福,那麼——」他的行為在魔術師們的眼裡,大概是極其愚蠢的吧?身為應當守護神秘之人卻主動洩漏神秘,展現奇蹟並給予凡人。

  所以,他們才會來抹除自己。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最後的最後,他死在薩爾茨堡。
  作為魔術師的頂尖者、作為鍊金術師的頂尖者,被人們尊以「帕拉塞爾蘇斯」的自己,卻死在魔術之下……非常諷刺,但也無比悲傷。

  成為英靈後,他已經不是個單純的人類了——不、或許,他早就已經不能被稱為人類了。
  他明白人的情感是尊貴之物,更明白人的愛是多麼美麗的東西,然而那樣的東西他卻不曾擁有過。他對這些情感的認知如同記錄在書本上的文字一樣蒼白,僅僅是「從紀錄上得到的知識」而非「體驗後的理解」。

  不曾理解愛的存在不能算是人。
  那麼已經成為英靈的自己,是否也成為了不完全的人呢?像是人造人那樣,他說不定是作為一名魔術師而行動的、名為英靈的人造人。

  這或許也是解答之一。

  「你們還是恨著我嗎?洩漏了神秘的我。」
  凝成冰刃的魔術刺劃過他的肩,白袍因此染上了嫣紅的色彩——這裡是夢,但是他還是能感覺到刺入骨髓一般的寒冷與疼痛。它們沒有回應,只是沉默著將魔術投向他的方向。
  掠過肩頸、掠過頰髮,一次次的攻擊總是擦過而非刺入自己的要害(靈核)。

  他將視線轉至扭動的黑影中,暖棕色的眼眸卻在看見一對鮮紅時閃過詫異與不解。不過,也僅是存在剎那,隨即就被懷念與感嘆取代。黑髮紅眼的纖細身影,紅寶石般的雙眼看視著他時,他彷彿有種自己正被鮮血湧泉吞沒的錯覺。
  那樣熟悉的雙眼,那樣令人懷念的色彩,他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也是,像我這樣的惡者,被憎恨著也是理所當然。」
  紅眼的陰影舉起了手,細長的手指上正在醞釀著魔術。

  「……美沙夜。」
  將令人懷念的名字吐出之際,紅眸陰影的魔術已經成形。宛如利刃、宛如刀鋒般的細長凝結體,毫不猶豫地往自己襲來。
  他沒有躲避、沒有抵抗,而是帶著溫柔的微笑靜靜闔眼——





  「帕拉塞爾蘇斯?」
  聲音響起,從夢中甦醒的黑髮青年睜開雙眼,棕色的眼眸因尚未回神而顯得迷茫與空洞。等待片刻,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拿著書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他手上的書被面前的金髮青年取走,碧眸和充滿文書氣質的容貌看起來就像是個無害的普通人——不過,他知道對方並不是外表那般普通無害的存在。

  「……我睡著了?」
  「是啊,睡著了呢。」

  從椅上挺坐起身,輕揉著隱隱脹痛的頭部,細密的長睫半遮瞳眸,偏棕的暖色眼眸與臉龐,因角度與光線而鍍上薄金——

  「……抱歉,我是不是佔到你的位置了?」恍惚間聽見了魔術師帶著歉意的詢問,他看見對方撐起了身體、抬起頭看向他。

  令人聯想到深邃黑夜的艷麗黑髮飄動時光澤漸變,像是深海一樣的色彩……





  為什麼,如此讓人在意。
  為什麼,看到他時總會特別容易有失控的危險性?
  ——躁動的惡意,想將面前的人摧毀殆盡的衝動。

  將他破壞——彷彿,有人在耳畔旁如此低喃,帶有惡意與誘惑的,如同惡魔的低語。
  慫恿著他將面前的人擊殺、將小刀刺入他的胸口。

  明明自己不曾見過這個人,卻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查覺他的存在。
  穿著白袍的高挑男性,留有一頭宛如鴉羽般隱隱泛著藍光的豔麗黑髮,從半挽起的髮絲下透出的臉龐極其柔和與年少,要是不提興許會將他誤會成剛成年不久的稚嫩青年。
  然而,看見他的雙眼後便可得知,他並不如外表那般稚嫩懵懂。

  令人想起森林、想起收藏著諸多書冊的圖書館般,柔軟的暖棕眼眸細長卻不鋒利,睿智而和善的氣息就如故事內時常出現的善良賢者那樣,溫柔而美好——

  然而,他的眼眸總是壟罩著層隱晦的憂傷。
  除此之外,他是個非常容易得到他人好感的魔術師。

  跟他有過交流的人們大多都對他懷有善面的印象,包括他自己。
  然而他依然無法理解,為何在與對方共處時總會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直到現在,他也依然無法理解那被自己壓制在深處的意識,究竟為什麼會對面前的魔術師反應如此劇烈。

  名為帕拉賽爾蘇斯的魔術師,他又為何總是散發著一股隨時會崩解的危險感覺?
  為什麼他看著自己時,那雙棕眸總是滿溢出夾帶著悲傷的與釋懷的情感?

  他曾經與這個魔術師經歷過什麼嗎?
  在他所混亂且破碎的記憶內,是否藏匿著有關於這個魔術師的事情?

  他不知道,也無人能為他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