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8日 星期六

美しきもの(中)




  「我走囉,美麗的亞比該——牧場就拜託妳們了~」
  「包在我們身上吧,大衛先生!路上小心!」

  充滿活力的聲音從角落的空間傳出,手上抱著大量花朵的金髮少女臉上漾開笑容,碧綠色的瞳孔泛著水潤的光,就像是隻碧眼的美麗貓兒。穿著簡便的工作服,帶著雀斑的樸素臉龐因笑容而顯得特別漂亮——再長大一點,肯定會是個大美人。

  壓低帽沿,頭上戴著黑色紳士帽的青年像是輕浮的貴公子般,對少女拋以媚眼。

  線條優美的唇,以及令人聯想到春季盛開的繁盛春意、呈現若草色的細眸,都如彰顯著青年笑意般彎似弦月。那雖然不是正常人能天然持有的髮色,但他擁有的綠髮卻跟雙眼的顏色一樣豔得美麗,完全不像是用染劑覆蓋渲染上去的人造色。

  五官俊美卻還帶有稚嫩,身材與成人相比更像是未成年的修長少年。
  但這樣的他,在現代社會中卻是一名成年的青年。

  從莫名被滯留在這個世界中,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內,他借用一些小小的正常手段得到現代的身分證明,並借以勞力賺取一筆小小的資金,將它妥善規劃與投資使用。如身為牧羊人時真摯地付以辛勞耕耘,同時,本身也持有毒辣與投資眼光的青年,幾乎是不靠吹灰之力成就了豐盛的收穫。

  從沒沒無聞的不明青年,藉著靈活的腦袋與口舌創下華麗佳績的他,現在已成了個不小的牧場經營者;擁有中小規模的土地與動物,尤其因為個人浪漫與興趣培養了大量的羊群,光靠產出柔順羊毛與美味羊奶就囤下了一筆資產。

  雖然外表非常年輕,個子也與旁人要來得嬌小,但是青年本身的幽默風趣與圓潤油滑都相當熟練——特別是與女孩子們調笑的技術更是爐火純青,因此一度懷疑的人們後來頂多是感嘆句「話術和膽量都不是年輕人能擁有的,肯定只是臉嫩了點」後就相信了他的說詞。

  並沒有說謊,不是嗎?生前還活到能跟年輕人的祖父輩稱兄道弟的牧羊人,現在頂著年輕的外皮更是底氣十足——雖然他有什麼時候沒有底氣是個問題,但那並不重要。

  兩年間,青年在現代社會混得如魚得水又愜意。這裡沒有他最討厭的戰鬥(會流血的那種)也沒有充滿惡趣味的瘋子,和平到他若不特意去練習,想來等回去後說不定連投石的技術都會退步的程度。

  在這期間內,他認真並充滿幹勁地學習現代知識,一如手機與電腦,就連男人們喜愛的那種書刊與片子也一個都沒落下……咳,總之,他現在擁有的知識量和對機械的認知,用來偽裝成一名現代人完全綽綽有餘。

  雖然臉完全沒變這點還是有點麻煩,不過用臉長得嫩跟老得慢這些說詞,短期內想必還是沒有問題的——掛名二十三歲的青年鬆了下繫在脖子上的領帶,深深地吐出口氣。

  在忙於工作賺錢的這段期間,他也沒有落下打探和尋找線索的要事。
  但是不管他從什麼管道來尋找,都沒能找上一點派得上用場的線索——比較有用的,大概是他確定了這個世界不光聖杯,連魔術和魔術師一類被稱以神秘的事物都完全絕跡。

  要不是這世界太過龐大,而且他也確實身處其中,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個白髮魔術師用幻術整了一把——世界級規模的幻術,就算是那傢伙也沒辦法眨眼間搞出來吧?更別提就算真是他搞得鬼,Master他們也不至於沒有察覺才對。

  雖然那個笨兒子不在了,但那位討厭白髮魔術師的大美女可不是花瓶擺設。

  想到那個油腔滑調的白髮魔術師,就算是牧羊人也不禁咋舌。
  如果有人看到他的反應,肯定會做出「這是同性相斥吧?」一類的發言。

  「真糟心哦——不行,今天還有重要的約會,可不能被那隻帕魯格影響心情。」

  不再去想那張莫名討人厭的臉,束起翠髮的青年招了台車,向著今天的目的地前進。





  青年的目的地,是位於附近的一座教會。

  準確來說,是附設育幼院的教會,也就是現代收容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地方。基於對神的熱愛與私心,在現代賺取了不少錢的牧羊人將部分的存款定期匿名捐出,並親自定期前去幫忙——絕不單是為了去見美麗又聰慧的修女小姐。

  而今天,正是持續了兩年的協助日,他再度前往位於鄉村一角的教會。

  因為資源的關係,到了較為偏僻的地方後就沒了平路,凹凸不平的田中小徑更是連車都難以開過。給完錢並讓駕輕就熟的司機在附近放下自己,翠髮青年笑著與老面孔的司機道別,隨後自然地走上小路。

  周圍都是即將能夠收成的稻穗,就像是匠工以純金打造成般結實累累,半垂著的角度下,黃澄的色彩飽滿又耀眼,陽光照耀在上面時彷彿會發光似的。當微涼的風吹拂而過時,稻穗便成為一片燦爛的金色汪洋,有如倒映著黃昏光輝般漣漪不斷的海岸。

  可以說是與記憶中重合般的美景,幾乎使牧羊人遺忘了應該偽裝常人一事——邁開的腳步一次比一次輕快,散步似的動作卻達到了奔跑的速度。

  嘴邊哼著的歌與笑容,也顯得特別輕盈。

  若草色的瞳孔映上金耀的稻穗海,彷彿被鍍上薄金般漾開光紋。
  然而,從眼角餘光閃過的影子卻使他緩下腳步。

  在不遠處的稻田邊蜷曲著一個身影,背對著自己的身形看來十分嬌小,也許是育幼院的孩子也說不定——但這不是使他停止步伐的原因。

  「午安啊,可愛的小先生,在欣賞稻田的美麗嗎?」

  不自覺地對著身影的方向做出招呼,並在同時拐了個彎朝對方前進。
  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聲音給驚嚇到,那個在稻田邊抱著雙腳發呆的身影僵硬了下,小小的腦袋轉過來時,青年看見他臉上茫然的表情。

  啊啊,還真像隻被嚇到的小貓或倉鼠呢。

  「————咦,你、你好。」
  「嗯,真是不錯的回應,要是在爽朗點會更好哦?對了,我可以坐嗎?」

  大概是終於從死機中回過神,男孩試圖冷靜地繃著臉回應他,不過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已經把他的驚慌和難以置信完全暴露出來。就像是沒看到男孩沒有用的虛張聲勢,青年指了指對方旁邊的空位詢問著,翠綠色的雙眼笑瞇成線。

  「那個……可以,請……坐?」扭捏地捏著自己的衣襬,男孩軟嫩的臉蛋有些脹紅,鮮豔得像是剛採收下的紅蘋果似的,配上一頭被凌亂束著、東一搓西一搓的柔軟髮絲,軟嫩可愛得像隻懵懂緊張的小羊羔。

  「那我就不客氣的坐下囉。」語調輕快地說著,跟衣服看得出老舊感的男孩相比,青年身上的衣服可說是光鮮亮麗——但他卻是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衣服是否會因為坐在地上而弄髒般,舉止自然地落坐在男孩的旁邊。

  不曉得是刻意還是無意而為,青年貼心的保持了一個男孩能安心的距離才繼續搭話。

  「嗯~你喜歡稻田嗎?還是說喜歡發呆呢?」
  「沒有特別喜歡……但、但也不討厭,也不是發呆,只是剛好在想事情而已……」
  「這樣啊——好,讓我猜猜。你是附近那個育幼院的孩子?」
  「欸?是這樣沒錯,我現在住在那裡。」

  幾番的攀談下讓神經緊繃的男孩慢慢放下戒心,原本動不動偷瞄的眼睛現在也能看著他不亂飄了。發現這點,青年的笑容顯然又燦爛了幾分。

  在談話中,男孩表示自己是從其他地方被轉送過來的人。

  雖然在現在的育幼院生活很開心,但是因為不知何來的不安感和緊張,以及本身的個性太過懦弱膽小不夠開朗,在育幼院內總是被孤立著,只能在旁邊看著其他人一起嬉戲——對自己被討厭的事實非常清楚,被引導著吐露心聲的男孩垂頭喪氣地縮了起來。

  要是有動物的耳朵和尾巴,想必已經垂了下來吧。

  「在這裡的『很開心』是真心認為,還是你覺得應該這樣認為?」
  撐著臉頰,順著男孩的視線看向不斷搖曳的金稻海,青年對男孩提問,「這裡美好,但是你覺得這裡不能給予你你所需要的安全感——簡單來說,這裡無法成為你的歸宿嗎?」

  「也、也沒到那種程度,只是……」
  聲音哽了下,男孩傾訴的聲音低了一些,語氣聽起來也有種低落的迷惘,「我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又開朗又擅長說話……沒辦法,吸引其他人的眼光……」

  「這樣子的我,就算知道這裡不怎麼歡迎我,但是我又可以去哪裡……?」
  「這樣啊————」
  「那麼,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欸?」
  「雖然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很有錢哦?只是收養你一個小傢伙沒問題的。」

  對著年幼的男孩伸出手,青年的笑容格外爽朗。

  看著男孩傻呼呼地點了點頭,青年輕鬆地將還在迷糊間的男孩單臂抱了起來,明明看起來也沒有特別健壯的手臂,擁抱卻穩定溫暖得讓男孩感到安心——直到收養的手續完成,被青年輕鬆地拎抱上車的男孩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讓自己不安與膽怯的地方。

  身邊看起來特別年輕、留著一頭漂亮的翠綠長髮的青年。

  他還記得剛才他在育幼院外時對自己說了什麼。



  ▶



  「對了,你剛剛好像說你沒有名字是吧。」
  「那不然,我給你一個名字吧?要不要啊?」

  橘色的蓬鬆長髮被束成一束歪歪的馬尾,翠綠色的眼眸瞪得渾圓。
  從外表來看,也許只有兩三歲也說不定的幼小男孩,聽見青年此刻的問題後陷入沉默。但也只是猶豫片刻,他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迎向青年的視線並認真地點了點頭。

  做為回應的是青年輕輕捏上軟嫩臉蛋的動作,以及滿溢著溫柔與笑意的話語。

  「——羅馬尼‧阿基曼。」
  「這是個美麗又浪漫的名字,喜歡嗎?我也認為這個名字也很適合你。」

  對著自己,從男孩的視線讓他不禁脫口出。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爸爸囉!要記得喊爸爸哦!」
  「欸當然,你也可以先從大衛哥哥開始喊,我不介意被喊得年輕點。」

  調笑般的話語中飽含著的情感,讓他連捉弄男孩的動作都變得更加輕柔。

  「……以後請多指教了,羅曼。」


  ——這就是牧羊人初次做為某個人單純的、普遍意義上的父親時。
  ——首次,說出的話語。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